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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伪装
作者:梅尔·康莉
内容简介
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梅尔康莉带来了这个揪心的故事,这个故事基于真实事件。珍妮斯莱特受困于婚姻暴力,非常希望自己的生活不仅仅只有为了掩饰伤痛所说出的谎言。她的三个孩子都不知道父亲禽兽不如,珍妮纠结于是否要告诉孩子们她所受的折磨,这折磨已经让她无法忍受。珍妮在美国的笔友是唯一一个意识到真相的人。珍妮恳请笔友来访英国,此时她的家庭争吵不断而她依然不能下定决心离开英国。然而,一纸神秘来信寄达,寻求珍妮的帮助,她就飞到了美国。她决定拯救另一个受困的灵魂,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场任人摆布的关系当中
第一章
现实生活要是那样就好了。珍妮·斯莱特蜷进破旧沙发的角落里,看着电视里正上演的动人一幕:分隔多年的家庭终得团聚。这些年来珍妮竭尽所能,挖空心思满足家人的一切愿望,可他们仍对她不屑一顾。事实上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他们爱她。至少,珍妮觉得她的儿女们是爱她的。他们的父亲就很难说了。比尔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别人讲起自己是多么为妻子神魂颠倒,可回到家中两人单独相处时,珍妮却感受不到一丝爱慕的痕迹。要说他真对珍妮有什么感情的话,那肯定不是爱情。
她的生活——更确切地说,她的婚姻——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在所有外人,甚至是他们的孩子眼中,珍妮和比尔感情美满、彼此关怀。但在私底下。当两人回到他们的隐秘空间后,比尔就变成了一个恶魔。珍妮已经想不起他上一次向自己展露灿烂笑颜,或是夸赞她厨艺精湛是多久前的事。多年以来,她一直默默忍受着来自孩子父亲的精神折磨。但事情远不止此——衣服对她而言,不仅仅维持着她的体面,更是她身上累累伤痕的遮羞布。
自从半年前比尔出于健康原因而提前退休后,这种暴行就成了家常便饭。在他丢掉饭碗之前,珍妮每天至少还有几个小时得以喘息。而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她唯比尔马首是瞻,全天候听从他的调遣。而因为珍妮自己名下没有财产,她能做的改变微乎其微。
珍妮看过无数的日间节目,里面的主持人总是鼓励人们拿起话筒倾诉自己的苦恼。她从来都没能鼓足勇气拨通电话,但她很钦佩那些与她境况相似,却能积极向外界寻求帮助的女性。孩子们年纪尚幼时,她也曾考虑过采取类似的行动。如果她当初勇敢一点的话,或许现在的生活会大有不同。
泥足深陷——这就是她现在的处境,除非有比尔的陪同,不然她连门也不能出。珍妮的日程从每天七点起床为比尔准备他的全套英式早餐开始。之后她要一面啃着自己的定量配给——一片吐司,一面被迫看着比尔吃大餐。随后他会坐在餐桌前阅读报纸,同时密切监视着珍妮把厨房里的所有橱柜和器皿清理干净。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午饭是三明治和咖啡。她要给比尔奉上两轮三明治,而自己只能吃到半份。因为按照比尔的说法,她太肥了,尽管她的体重只有八英石1。
下午则是在给每个房间从里到外的吸尘和打扫中度过的。在她做完家务后,比尔会用手指进行验收。假如找到了一星半点的灰尘,他就以惩罚她为乐。下午的差事完成后,她又得一头扎进厨房,从零开始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诸如番茄罐头一类的餐食是不允许出现在饭桌上的。晚饭要在七点钟准时开始,哪怕晚一秒钟,她就要承受比尔那由焦躁而带来的暴怒。
吃饱喝足后,比尔回到客厅休息,珍妮则要洗碗刷碟,将所有东西再次收拾妥当。最后,比尔允许她收看一个小时的电视节目,然后上床睡觉,而她还要继续忍受他的蹂躏性爱。那算是她一天最轻松的部分了。两分钟就可以顺利完事,然后她会毫无睡意地平躺几个小时,耳边回荡着比尔的鼾声。
她的思考大部分是在比尔熟睡时进行的。通常来说,她考虑的内容包括,假如当初找到的男人爱上的是那个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想象中的模样,那么她的生活又会如何。而几乎在她清醒着的每一分钟里,珍妮都祈祷着比尔能够赶快死掉。只要他那罪恶的身体一息尚存,她就永无宁日。
大约凌晨4点,珍妮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里她来到了遥远的美丽国度,那里有个不知名的男子将她奉若公主。他对她宠爱有加,仰慕她的真诚体贴和先人后己的优秀品质。然后闹钟又如常地在6点45分将她唤醒,开始了一成不变的下一轮日程。
珍妮经常希望能拉起被子,继续蒙头大睡,但这种抗命之举会引发的后果令她颇为恐惧。在比尔卑劣的统治下,珍妮只有在周五能得到片刻休憩,那是他们开车进城造访超市的日子。比尔让她独自进行一周的采购工作,他则会去赌注经纪人那儿下注。有好几次她都冒出了就此远走高飞的念头,离开这个倒霉的混蛋,重新开始。但她一点私房钱也没有,想要实现这个计划简直是天方夜谭。同时她也不想面对孩子们会提出的尴尬问题——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父母婚姻的真实面目。
珍妮在超市里一路奔忙,迅速买齐长长的购物清单上的所有物品,随后便来到超市的咖啡厅。她选择了大厅中心的座位,远离窗户,以防被比尔看到。这时她会掏出纸笔,开始给好友海伦·肯德尔写信。过去十年中,和笔友通信是她每周唯一能够享受的乐趣。
她多年来一直向海伦吐露心声,而海伦也像圣人般给予她安慰,帮她度过最难熬的那些日子。早上邮件被送来时,珍妮总是确保自己是第一个拿到的人。如果她收到了海伦的来信,就塞进内衣里,等到上厕所时偷偷阅读。比尔要是知道她有个笔友,一定会大发雷霆,更别提让他发现她是在与外国人通信,还把她的内心世界,以及这场婚姻骗局的秘密向对方和盘托出了。
她把向国外寄信所需的邮票放在钱包背面,买邮票的钱则来自一只坏掉的开罐器的退款。她藏匿下了这笔钱,告诉她丈夫说商店给了她一张信用票据,而她会把这笔款项算入下周的购物账单里,那个蠢货也相信了她。她舔湿邮票粘在信封上,离开咖啡厅,在出门跟她丈夫会合前把信寄了出去。
在邮票上耍的小手段让她觉得自己很不中用,因为她计划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比尔,但找不到出路——除非杀了他。她摇了摇头。珍妮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这种恶行,那会在孩子和她之间造成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想要逃出这进退两难的困境,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国拜访海伦。她的这位朋友几年前就曾向她发出邀请,而珍妮也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海伦本人。但是她知道,没有资金支持,她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海伦的机会微乎其微。私藏零钱买邮票是一回事,要拿到足够的钱购买飞往美国的机票,难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阵汽车喇叭声惊醒了她的白日梦。“你这女人,快点把那些袋子装上车,”比尔从驾驶席一侧的车窗里喊道,让她独自把沉重的购物袋拖进后备厢里。
珍妮吃力地走到车后,将袋子逐一放进车里。拎起其中最重的一只时,她的后背一阵刺痛。她疼得叫了一声。比尔仍旧端坐在车里,等着她把其余的袋子搬进后备厢。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那是沮丧的泪水,也是自哀自怜之泪。她轻轻地关上后备厢,将手推车放回原位。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坐进副驾驶座上,回到她气呼呼的丈夫身边。
“你怎么动作这么慢?”
她并没有开口抱怨,也没告诉他自己可能扭伤了后背的肌肉。她只是耸耸肩,系上了安全带。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比尔急匆匆地开着车,对他的午饭迫不及待。一回到家,他就把车停在车库外面,一溜烟走进屋里,留下她独自搬运那些食品杂货。珍妮咬牙忍着背上的疼痛,将重一些的袋子拖进厨房。比尔坐在餐桌旁,从他的专属座位上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那股想把得意忘形的笑容从他脸上抹掉的冲动,今天显得格外强烈。她觉得可能是疼痛让她更烦躁了。
珍妮开始收拾东西,比尔仍旧在一旁盯着她。
“你还要多久才能把午饭和茶端上来?我快饿死了。”
“先等我把东西收拾好不行吗?”珍妮厉声回了一句,看也没看他一眼。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后悔自己不该愚蠢地顶嘴。
比尔起身时掀翻了椅子。他从房间另一边直冲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炉台上。烤箱的把手正好撞在她后背肌肉扭伤的地方。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因为比尔的手掌已经紧锁住了她的喉咙。他掐着脖子把她举了起来,她的双腿在半空中抽动着。当他狠狠盯着她时,珍妮看到了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中迸发出的怒火,那目光背后是赤裸裸的仇恨。
珍妮试图掰开他的手。“求求你……”讨饶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痛恨向他求饶。每当她向比尔求情时,她都会遭受更残酷的惩罚,程度远超过她一言不发的时候。
“你这婊子,求我啊?要是按我说的去做,你根本用不着求情。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烤箱旁拎起来,然后又一次狠狠砸了回去。
珍妮拼命忍住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她不能哭,不可以让他得逞,但背上钻心刺骨的疼痛愈发剧烈。
比尔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顿时瘫倒在地。但她迅速站起身来,察觉到如果动作太慢的话,接下来就轮到他的脚来招呼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了。珍妮从比尔身边走开,将水壶灌满,又从她头边最近的碗橱里拿出一个盘子。从余光中她看到某件物品在阳光下闪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刀架上的厨刀在挑逗着她的神经。她努力抑制住了拿起一把刀捅进他肚子里的冲动。反正即使那么做了,他也很可能会打倒她,并先把刀扎进她的身体里。
生活应该远比现在更有意义。比尔的退休让她悔恨终身。自那天起她的日子就过得如履薄冰,连说一句话都害怕会给自己带来可怕的后果。她非常担心自己的心理状态,缺少睡眠会导致她做出蠢事,例如和他顶嘴。
“我要奶酪和番茄。还有,动作快点。你得把这堆破烂收拾好,还有别的活儿等着你呢。你今天一直在偷懒,我很不爽,听见了没有?”
生活应该远比现在更有意义……
1 译注:约合50公斤。
第二章
离圣诞节只有一周了,珍妮得鼓起勇气找丈夫要些钱,好给儿孙们购置圣诞礼物。她很讨厌找比尔要东西,更别说是要钱了。
她考虑了好几个小时,该怎么开口才能自然地引出这个话题,最终在上午茶的时候壮足了胆。珍妮坐在比尔的对面,盯着手中的杯子,清了清喉咙:“嗯……我想……”
“什么事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比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珍妮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不过她还是试探着说道:“我怕你粗心忘记了,下周二就是圣诞节了。”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珍妮不敢抬头,可是她仍能感觉到比尔愤怒的眼神灼烧着自己。“按惯例,大家都会过来吃晚餐的,我们需要买些礼物。”
比尔的手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桌上,珍妮吓得几乎要从椅子里一跃而起。“你指望我掏钱?是这个意思吗?”
珍妮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呃……我一分钱也没有……”
“哼,彼此彼此。那你打算怎么办?”
珍妮后悔极了,她压根就不该提起这件事。她靠向椅背,大胆地看了比尔一眼。他气得通红的脸颊印证了声音中的怒火。珍妮迅速避开了比尔的眼光,把目光转回到杯子上。“也许我可以自己动手给孙子孙女们做些小玩意,不过道恩、迈克尔和保罗的礼物可不行。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钱,好让我给他们买些礼物……”珍妮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在沉默中等待着,比尔报复性的怒火即将向她袭来。
“哈!你以为我就有钱了?钱都给了你!每周的食物账单都够养活六口人的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和这个男人争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偏执地要求每一餐都从原材料开始烹制,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日复一日地这样做将带来多少开销。
“喂,你这死女人,说话啊。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比尔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嚓的一声,珍妮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比尔正在靠近,于是她攥紧了拳头,紧紧地闭上眼,等待厄运的降临。比尔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却没有碰到她的脸——他总是小心地避开那里。每一次重击都几乎使珍妮背过气去,她痛苦地低哼着。很久以前,珍妮就已经学会坦然接受这种惩罚,她不敢还手,甚至不敢蜷缩起来自我防卫。当比尔自己的拳头打疼了之后,这顿暴打才会结束,而且不到那时,绝不会停止。忍耐真的很艰难,但珍妮知道,在比尔无休止的拳脚下存活的唯一方式就是让自己的身体罢工,干脆什么都别做。比尔还在工作那会儿,她曾经在图书馆专门研究过,她试图搞清楚其他遭到身体虐待的受害者们是怎样面对这种虐待关系中的疼痛和羞辱的。这些年来,她一直按照她所学到的建议行事。
比尔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珍妮遍体鳞伤,不住地抽动着。她能感受到肿块和挫伤正在皮肤下逐渐形成,可是她下定决心,不让比尔看出自己伤得有多重。这种越来越频繁的暴力她究竟还能承受多久,恐怕只有上帝知道。她不止一次的希望自己可以召唤来某种诅咒,打倒比尔。如果不然,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在半夜里摸下楼去,从厨房找把刀子结果这一切。任何女人都不应该忍受这种狗屁生活。
珍妮叹了一口气,从桌边站了起来,继续清理那些早已经一尘不染的壁橱。伤口不可避免地撞到些瓶瓶罐罐,因此她时不时地就疼得抽搐一下。我得摆脱这种困境才行,要快。我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情况仍不能有所好转的话,我不如用一瓶安眠药了结自己算了。
珍妮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伤感的事,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家务事上,同时苦思冥想应该给孙辈们准备什么圣诞礼物。几个儿女今年怕是什么也拿不到了。在圣诞到来之前,她得反复练习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同时想象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脸上流露出的失望表情。在圣诞节这样的特殊时刻让自己的孩子失望,这比承受比尔的拳打脚踢更让她痛心。仅仅因为孩子父亲的自私自利就要让孩子们空手而归,一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接下来的一周,珍妮在每日例行家务的间隙里,四处搜罗当年曾经拿来哄自己小孩的手工用品。在彻底清扫了阁楼的积垢之后,珍妮开始起早贪黑地准备礼物。平安夜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几乎累得要昏死过去了。珍妮给这些礼物做了最后一点润色工作,幸运的是,孙儿们应该不会觉得这些礼物只是蹩脚的二手货。萨莉只有三岁,两岁的弗雷迪和六个月大的梅根应该会沉迷于他们父母买给她们的玩具中。不过,看到自己在仅仅一周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样的作品,珍妮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豪。这些礼物看起来比她预计的要好得多。
珍妮在梅根的礼物上装饰了最后一个蝴蝶结,然后跪坐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她那废物丈夫早就上床睡觉去了,此后她整晚都在微笑,现在觉得脸颊都开始酸痛起来。她暗暗发誓,对于没钱给孩子们买正经的圣诞礼物这回事,将来一定要好好弥补他们才行。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她还不清楚,不过她决定要尽早完成这个愿望。
第二天上午11点,第一声门铃响起,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笑声和家人的谈话声,每个人都那么开心。她痛苦地想着,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像现在一样美好呢!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比尔每天离家上班后,珍妮就可以自由地在家里照看孩子们,自己也乐在其中。她会一边做着单调乏味的家务活,一边唱着,笑着。珍妮一度会推迟孩子们上床休息的时间,因为她知道,一旦孩子们卧室的门关上,她的悲惨时光就要开始了。比尔会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直到临上床前,他都会不停地戳捅她的身体,当然,是在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才能看到的部位。等回到卧室里,比尔每晚都会命令她模仿成人电影里的情节和他性交,那些电影也都是比尔强迫她一起看的。谢天谢地,自从比尔退休,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之后,他放弃了这种污秽猥琐的癖好。最近,他只喜欢老老实实地做爱,这对珍妮来说要容易许多。她只需要躺在那里放空大脑就行。他们近来的性生活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比尔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珍妮还爱他的话,她一定会坚持让他去看医生,找出病因,不过她没法这样做。身体是比尔的,她没必要为这些无谓的琐事费心。
等到几个孙辈们都拆完礼物,道恩就跟着珍妮进了厨房。“妈妈,一切都好吧?你看起来累坏了。”
珍妮迅速挂起笑容,转过头来看着她那漂亮的红发女儿。“我很好,应该只是这一周有点劳累过度了。亲爱的,我想跟你道个歉,我送孩子们的礼物实在太寒酸了……”
道恩伸手环住她,还紧紧地抱了一下。两处瘀青刚好撞到了一起,还有一根疑似断了的肋骨也移动了位置,珍妮不由地呻吟了一声。“别傻了妈妈,最近大家手头都很紧。孩子们很喜欢那些礼物。你刚刚怎么蜷缩了一下?”
珍妮赶紧放开道恩,走到一旁查看火鸡烤得怎么样了。“你弄疼我啦,像我这个岁数,已经受不了这种熊抱了。你知道,我可不年轻了。”
“胡说,五十七岁还没步入老年人的阵营呢。你有可能比我们大家都活得久哦。”
珍妮轻哼了一声,然后打开烤箱,给火鸡刷了一层油。“亲爱的,我可不这么觉得。对了,西蒙的新工作还顺利吧?”
道恩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进展不错,谢谢关心。老板们都对他很满意,而且还暗示过可能要考虑给他升职呢。”
“那可真不错,道恩。才入职一个月就被认为是有价值的员工,他肯定激动坏了。你们俩一定都很高兴吧。”
“确实,看起来这份工作总算能让他在这里站稳脚跟了。我一直没说过,这几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本应该等经济状况好一些之后再要孩子的,可梅根就这么出现了。当然,我现在已经离不开小梅根了,可的确有那么一阵子,我们的钱——更确切地说,是西蒙的薪水——的确显得捉襟见肘。”
珍妮重重地坐到女儿对面的椅子上:“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或者告诉大家呢?”
“妈妈,我们已经成年了,应该自力更生才是。你和爸爸负责享受退休后的时光就好了。”
“要是有可观的退休金,我们倒是会的。问题是,现在的退休金比我们预计的少得多。”
“为什么?是因为管理不善吗?我是指公司方面的问题,不是爸爸。”
“对,几年前的新闻里就写过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爸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养老金不会受到影响,当我们发现养老金变少后真是吓了一跳。现在他每个月只能拿到一半的钱了。”
“妈妈,那可太糟糕了。我不知道你们过得这么艰难。你们本应该好好享受退休生活,而不是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这太让我揪心了。”
“我们还算过得去,亲爱的。答应我,这件事别告诉别人好吗?如果传到你爸爸耳朵里——”
“什么事传到我耳朵里?”比尔问道,恰巧在此时出现在门口。
珍妮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点燃瓦斯,准备开始烹饪马铃薯。她把问题抛给女儿来回答。
“多管闲事,我们是在谈论你,可不是在跟你讲话。”道恩伸出手来拉过父亲,亲热地吻了吻他的手背。
当珍妮转头来看比尔的时候,他的眼中正燃烧着憎恨的火光。道恩并没有抬头看他父亲,所以她没注意到那正射向珍妮,狠毒而又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次,一次就好,真希望我的孩子中有人能回过头,看看他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他现在肯定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惩罚我。上帝啊,晚上孩子们回家之后,帮帮我吧!
“亲爱的,刚才道恩说西蒙马上就要升职了,很棒是吧?”珍妮说道,努力想转移比尔的注意力。
比尔把手放在女儿的肩上,温柔地捏了捏。“真是太好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开瓶香槟怎么样?”
道恩看了珍妮一眼,似乎是在怀疑刚才她说的钱不够用到底是不是真的,珍妮也意识到,比尔已经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让珍妮整天犹如惊弓之鸟,抓住一切机会拆她的台,而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腕。珍妮已经在这种卑劣的待遇中生活很多年了。在孩子们眼中,珍妮和比尔的婚姻生活很是美满幸福。难怪我总是觉得无路可逃。
比尔离开厨房,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一瓶香槟回来了,那是从他楼梯下面的贮藏处里找出来的。他一边打开瓶塞,一边笑着说:“快点,亲爱的,拿几个杯子来。”
珍妮正准备把马铃薯放进烤盘里。她把马铃薯放在一边,抬手去取玻璃杯。
道恩急忙过来帮她。“还是我来吧妈妈,你接着做晚饭就好。爸,你明知道妈妈正忙着呢,应该叫我帮忙的嘛。”
“抱歉,亲爱的,我想我是太激动了。你说的没错,”他回答道,同时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珍妮听出了他语调中暗含着的威胁意味,知道自己让比尔在女儿面前丢了面子,等下又有好受的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问话的是儿子保罗,他正站在厨房门口揉着肚子。
保罗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还单身的,这主要是由于他那份忙碌的酒吧老板工作。其实他有不少机会接触到合适的对象,可是他总是号称事业才是自己的另一半。他的社交生活都是围绕着工作所展开的。尽管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总是坚称自己要先尽情享受一番人生,然后才会像哥哥和妹妹一样,投入 “幸福的家庭生活”中。
珍妮笑着说:“还是老样子,总想着吃的。亲爱的,我刚把马铃薯放进去。大概一小时之内就能好,也有可能要再多一刻钟。你坚持得住吗,年轻人?”
他做了个鬼脸:“嗯,真没办法。早知道就该吃点早饭再过来的。有没有什么吃的让我先垫垫肚子?快饿死了。”
珍妮拿出一根生的胡萝卜:“你看这个行吗?”
保罗接过胡萝卜,抱着珍妮说:“天哪,妈妈,我们肯定都是被你这样宠坏的!”
珍妮开怀大笑,这种放松的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生活都像是在悬崖边缘打晃,没有丈夫的允许,她连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她知道,和家人享受了几小时的愉悦时光,晚上必定有一顿痛打等着她,可是她仍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她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人真的能够习惯于每天挨打吗?过去一年中,她显然已经做到了。问题在于,长此以往,她的身体该如何抵御这些殴打。珍妮很好奇,会不会有一天她的皮肤变得足够粗硬,那么瘀青也就不再会出现了。这可能吗?
她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专心享受和儿孙们在一起的愉悦时光。有那么一两次,她瞥了一眼比尔,思索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看到比尔和孩子们在一起时那满足和开心的样子,珍妮仿佛觉得自己心口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真的有那么厌恶我吗?
这会儿大家都忙活起来,准备为圣诞节的午餐上菜。甚至连比尔也参与进来,不过他仅仅是为了向孩子们展示,他是一个多么出色而体贴的丈夫。道恩和珍妮坚持着要收拾桌子和清洗餐具,而让男士们去起居室里陪孩子们玩。孩子们的朗朗笑声传入了厨房,这会儿珍妮可以暂时收起强装出来的微笑了。笑声似乎有种治愈的力量,只要人们沉湎在笑声中,许多事情仿佛都可以暂时被忘记。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道恩挽起珍妮的手臂,带她走进起居室。尽管小孩子跟男人们一直在地板上高声嬉笑打闹,珍妮还是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很疲倦,可是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但最终还是向倦意妥协了。
大约一小时过后,道恩拍了拍珍妮的手背:“妈妈,你要不要喝杯茶?”
珍妮青肿的四肢有些僵硬,她伸展了一下身体,痛得几乎叫出声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妈妈,你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太累了。”
“谢谢你,道恩,”她从女儿手中接过了茶杯,“我想我最近的确是疲劳过度了,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度过一个完美的圣诞节。我也知道你们平时工作都很辛苦,所以我想你们可以借这个机会轻松轻松,陪陪家人。”
“我们玩得很开心。嘿,你们说是吧?”她给她的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于是三个孩子都靠了过来,轮流亲吻了珍妮的脸颊,又抱了抱她。
“谢谢你,妈妈,你是最棒的。来一局蛇梯棋怎么样?就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那种。”迈克提议道。
比尔起身去柜子里拿棋盘,大家都不由得叹起气来。“来吧,盒子有点磨坏了,毕竟已经三十多年了,也难怪。”
玩游戏的过程中,小梅根几次把棋盘打翻,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若生活中始终充满滑稽的场景和动人的笑声,那该有多美妙呀!珍妮渴望自己每天都能被这样的幸福所环绕,然而现实恰恰相反,只要他还是比尔的妻子,她就永远不会得到幸福。可问题在于,她既没有钱,也没勇气,来抛弃这段早已干枯腐朽的婚姻。另外她也害怕,如果真这样做的话,几个孩子恐怕会与她脱离关系。
大约晚上7点钟的时候,几个孩子决定,在小朋友们累得发脾气之前带他们回家。珍妮和他们挥手告别,关上了前门。她转过身来,看到比尔正交叉双臂面对着她。他冷笑着,那张上了年纪的脸几乎扭曲得变形。珍妮想从他旁边溜过去,可比尔在狭窄的走廊里挡住了她的去路,珍妮被他的胳膊撞了个趔趄。她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于是斜靠在墙上,两手垂下放在身侧。因为如果她胆敢挣扎或反抗的话,迎接她的就是加倍的惩罚,甚至更多。
第一拳袭来的时候,珍妮的思绪就开始蔓延。她脑海中回想的都是全家人开开心心,一起过圣诞的场景。或许是几个小孙子都在身边的缘故,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开心的圣诞节。比尔的拳头像雨点般砸下来,他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然而这些声音对她来说却那么遥远。最后,一切总算结束了。比尔筋疲力尽,他回到起居室,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开始打发夜晚的时光。
眼泪顺着珍妮的脸颊缓缓滑落下来。她不敢挪动,生怕比尔会回来再给她一顿痛打。珍妮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臂环住膝盖,轻轻地啜泣着。她整个身体都在一阵阵抽痛。不过她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努力把刚刚和家人共享的美妙晚餐逼回胃里。真希望孩子们能看到父亲的这一面,那样一切都明朗了,生活也会更容易向前看。可是珍妮无法想象,怎么能因为自己这种自私的理由,就让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消弭于无形呢?不想只给丈夫当出气筒,渴求幸福的生活,难道就是自私吗?
然而她纷乱的思绪马上就被比尔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嘈杂的电视。珍妮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起居室,她惊讶地发现比尔正用一只手拼命拉着脖子上的领带,掩饰不住的恐惧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蔓延到他的脸上。比尔向珍妮伸出另一只手:“帮帮我,我好像心脏病犯了。”
她仿佛被冻在了原地,脑子飞速地旋转着:我该帮他吗?让他去死岂不是更好?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看到珍妮一动不动,比尔显得愈发焦虑:“求你了,珍妮,求求你帮我一次……”比尔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
他在求我救他的命。然而,珍妮还是停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如果他死了,她将重获自由。但是她又想到,如果比尔死了,自己又如何立足呢?她的生活中一直就只有比尔对自己的惩罚而已。她向前挪动两步,看到比尔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之光,就停了下来。她又后退了几步,看到那希望的眼神瞬间湮灭了。
比尔命悬一线,徘徊在生死边缘,而珍妮仍在左右为难。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席卷了珍妮,她露出了微笑。当比尔意识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危急关头,珍妮却打算置之不理时,震惊的神色顿时出现在他脸上。
“珍妮,请原谅我。是我错了……求你了,帮帮我……我保证以后会改过自新的。”
珍妮摇了摇头,盯着比尔伸出来求救的手。“比尔,你永远不会改变的。每天我都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而你则以此为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为什么还要对你施以援手呢?为什么?如果被治好,你肯定还会重复过去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比原来更暴力。我不会帮你。我也不能帮你。我累了,真的累极了。”珍妮说着,撩起了上衣。
比尔闭上眼睛扭开头:“别这样,对不起。”
“别这样?怎么了?看到我的身体这些年来受到的重创,让你觉得很恶心是吗?”
“珍妮,你把衣服放下。我不想看这些。我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需要帮助……我胸口疼。”比尔脸孔上的生气正在一点点地流失,原本那只伸出来求援的手臂正抓紧另外一只手。他口中流出了涎水,同时发出咯咯的声音。
“老天!我已经忍了你这么多年,试想一下,我居然曾经爱过你。对你这种人渣,除了恶心,我竟然还能产生别的感情,这有多可悲。”珍妮的声音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面对曾经的施暴者。也许是长年的虐待终于累积起足够的伤害,使得她有勇气来对抗残暴的比尔。
尽管珍妮没有动比尔一根手指,可是她坐视不理,不采取行动救他,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报复了。她像是个旁观者,观察比尔的生命是如何一点点的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抽干。过去的三十年来,她每晚都在向这种力量祈祷,求它帮自己摆脱比尔恐怖的作风和令人作呕的行为。
而如今,她的祈祷终于应验了。她坐到沙发上,对比尔的乞求冷眼旁观。他一边挣扎着呼吸,一边乞求她的帮助,直到最后,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椅子扶手上。
珍妮立刻跳了起来,拨通了999叫救护车。“拜托,请帮帮我,我丈夫好像突发心脏病了。”
“好的,女士,请尽量保持冷静。我现在就派救护车过去。您的地址……是克利夫兰路14号吗?”
“对,没错。”珍妮估计她的地址大概已经出现在对方的电脑屏幕上了。“请帮帮我。我刚才在门口送孩子们出去,然后去了下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抓着手臂喘不过来气了。我想帮忙,可是他失去了知觉。”
“他现在还有脉搏吗?您把两根手指放在他手腕或脖子上试试看,我不会挂断。”
珍妮慢慢靠近丈夫,害怕他会忽然醒过来。她按照对方的指示,把手指放在他的脖子上。微弱的搏动从指尖传来,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拿起电话说道:“我还能摸到一点脉搏,麻烦请快点过来。”
“太好了,您能把他的衣领解开吗?或者帮他坐直身体?”
“好,等我一下,马上回来。”珍妮犹豫地放下电话,走到房间另一头,打算推比尔起来。这比推一匹顽固的驮马还费劲儿。她又用了些力气,才慢慢把比尔摆成了坐姿。紧接着,她又解开了比尔的衣领,再拿起电话。
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我弄好了,救护车好像到了。”
“是的,他们刚刚开进您所在的街道。我现在就结束通话,您给医务人员开门吧。祝您好运,斯莱特太太。”
“谢谢!”珍妮赶紧把电话放好,跑着穿过房间去开门。隔壁的马修斯太太皱着眉头从窗户中探出头来。
这位邻居从窗边起身,打开了前门。她问珍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哦,是比尔。他好像心脏病犯了。”珍妮告诉她那上了年纪的邻居。
“这真叫人难过,珍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用了,玛吉。谁都帮不上忙的。但愿医务人员能救救他,天晓得我刚才已经费了多少劲。”
玛吉吓得抓紧胸口:“天哪,他不会死了吧?”
“他还活着,可是脉搏很虚弱。”珍妮知道马修斯太太视力退步的厉害,除非东西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否则她绝对看不清。不过珍妮还是努力让自己的下颌颤抖着,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好像刚刚哭过似的。
这时,救护车停在了珍妮家那一排房屋前,于是她带领两名医护人员走进起居室。
“您丈夫昏迷多久了?”其中一位问道。
珍妮耸了耸肩,“他昏过去的时候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我不太确定,可能5分钟吧,或者是10分钟。”
另一名急救员冲回到救护车上,取来一个担架,准备将比尔抬走。他的同事则一直在检查比尔的各项生命体征。“我们得抓紧了,吉姆。”
两人飞速地抬起担架走出房门,上了救护车。珍妮仍处在恍惚中,木然地跟在后面。
“斯莱特太太,如果想陪着您丈夫的话可得快点上车,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是的,我要一起去。我回去拿一下提包,马上就来。”珍妮跑回房间,抓起手提包,关上了前门。
“祝你好运,珍妮。我会一直帮你们祈祷,比尔肯定能挺过去的!”玛吉在篱笆那头高声喊道。
珍妮爬进救护车车厢,坐在比尔脚边的一把小椅子上,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给急救人员在途中进行抢救工作。她一直盯着比尔的脸,每开出一段路,他的脸色都更苍白一分。终于,救护车的鸣笛声停了下来,司机拉下手刹,打开了后门。他们迅速地抬起担架,把比尔送进了急诊室。一位急诊护士请珍妮先坐下来,她说医生正在检查比尔的身体状况。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珍妮时而在等候区里静坐,时而在大理石地面上踱步,犹豫着是现在就给孩子们打个电话,还是等确切的结果出来再说。她四处打量着这里:各种装饰品自天花板垂挂而下,角落里那棵小小的圣诞树上满是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树下还堆着很多包好的礼物。今天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啊!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圣诞节是一年里最开心的一天。如果比尔死在这一天,那么往后的每一个圣诞节,全家人都得重温这件事,将来所有的圣诞节就都毁掉了。她将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记忆。为什么我没早点叫救护车呢?答案显而易见——我巴不得他赶紧死掉。
第三章
时间过得恍如隔世,最后医生终于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来到珍妮面前。
“斯莱特夫人,我是米勒德医生,我们去家庭室谈谈吧。”
珍妮跟着这位年轻的医生来到一间小房间,里面放满了游戏设施和杂志。医生关上了身后的门。
“斯莱特夫人,您的丈夫突发心肌梗死了。用通俗的话讲,就像您推测的那样,他心脏病犯了。他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我们很快会把他转进病房密切观察,不过现在还很难给出确定的结果,这得看用药后效果如何。我们马上会给他安排心电图检测,以此掌握他的心脏损害程度。您的丈夫平时看全科医生吗?”
“是的,他有高血压。”
“好的。您能告诉我,在他发病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珍妮回想起比尔对她的毒打,我绝不能说出这些事情!“可能是因为圣诞节全家团聚太高兴了吧。他在跟小孙子们玩的时候,的确有那么几次兴奋过头了。”
“哦,这大概就是心脏病的诱因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总是会看到许多类似的案例。我们都把这叫作圣诞节的不速之客。您通知其他家人了吗?”
“还没有。我觉得应该先听听你的看法。我一会儿就去打电话。”
“太好了。您的家人也应该来医院,除了陪伴您左右之外,万一您丈夫的病情突然恶化,他们也来得及做出反应。我刚才也说了,他不一定能挺过来。我得先去忙了。等您丈夫转移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我会安排人来接你,好吗?”
“好的,医生,谢谢你。”
医生走后,珍妮开始思考,到底应该先打给哪个孩子。她仔细衡量着谁能最冷静地应对情况。如果到时全家人都崩溃了,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认真考虑一番后,珍妮决定先通知保罗,因为她的三个子女中,只有保罗还没孩子,而道恩和迈克还要先找到保姆才能来医院。今晚是圣诞夜,请保姆可能很难,也可能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珍妮离开家庭室,走向走廊尽头的公共电话。比尔之前一直不许她买手机,孩子们对此也很是恼火。
“保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亲爱的。”
“妈,怎么了?我把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不是啊,宝贝儿。家里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听上去很严重。”
“我现在在医院。你们走了之后,你爸爸就病倒了,然后被救护车送到了这里。”
“喔,妈妈,这不会是因为吃了你做的饭菜吧?”保罗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还在戏谑地取笑着珍妮的厨艺。
“亲爱的,我也希望如此,但你爸爸是突发心脏病了。”
“我的天啊!他……他还好吗?”
“我们也不确定,医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醒过来。你可以过来医院陪陪我吗?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你打电话给道恩和迈克了吗?”
“我正要告诉他们呢,保罗,你能过来吗?”
“当然了,我马上就到,你在急诊室吗?”
“是的。我会待在接待处这里等你过来。”珍妮说完,挂掉电话,拨通了她另一个儿子的号码。“迈克,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真抱歉,不过我有急事。”
“妈妈?什么事儿这么急?”她儿子迅速地答道。
“亲爱的,你爸爸病倒了,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
“噢,见鬼!我看看能不能给孩子们找到保姆,然后就过去。”
“好的,亲爱的,小心开车。我在急诊室这里,保罗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不要开得太快,别出意外,好吗?”
“我会小心的,妈妈,我爱你。要坚强点,我相信爸爸一定能挺过来的。”
我倒是希望他挺不过来。“希望如此,亲爱的。”
接下来,珍妮给女儿打了个电话。道恩气喘吁吁地接起了电话:“喂?”
“道恩,我是妈妈。听着,你别太担心,不过我现在人在医院。”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你爸爸犯心脏病了,保罗和迈克正要赶来。其实你不用非得过来,毕竟你还要操心梅根的事情。”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妈妈?我当然要过来,西蒙可以照顾梅根,我刚刚才帮她洗了澡。我先哄她上床睡觉,然后就过来。天啊,妈妈,我真难过。”
“你先忙你的,宝贝儿,不用太着急了。”
珍妮又一次挂掉电话,她觉得自己的情感仿佛耗尽了一般,沉重无力地坐在电话旁边的塑料椅子上,双手掩面。突然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她抬头望去。
“我给您倒了一杯茶,斯莱特夫人。”一位护士微笑着,端给她一杯茶,还带了茶
接过茶后,珍妮露出微笑:“谢谢你,你真是太贴心了。”
“我们把您丈夫转移到病房的时候,会通知您的。您的家人会过来陪您吗?”
“是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还要安排一下……哦,不好意思,其中两个有自己的孩子,另一个,保罗,他还没有孩子,他正在赶过来。”
“我知道了。您没必要道歉,这些事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容易,要坚强点啊。”
“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的茶。”珍妮看着护士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处理各种文书。茶水顺着喉咙咽下,冲散了珍妮的焦虑和不安。要是比尔真的死了怎么办?我自己能应对这一切吗?珍妮想起来,在过去几个月里,她一直给海伦写信诉说比尔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不知道比尔现在的状况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拜她所赐。
珍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梳理着这些痛苦和恐惧,都没注意到儿子已经到了。要不是保罗屈膝跪在珍妮跟前,珍妮完全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妈妈,你还好吗?爸爸没事吧?”保罗忧心忡忡,紧握着珍妮的双手。
珍妮来回摇着头,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你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妈妈?几小时前我们离开的时候,爸爸看起来很好啊。”
珍妮把茶杯放回桌上,避开保罗那浅褐色的眼睛,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看到你父亲昏迷了。我立刻拨了999急救电话,他们给了我一些指示,让你父亲坐直身体,还让我解开了他的领口。保罗,这一切真是太糟糕了,看到你父亲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可怕了。”
“没事的,妈妈,爸爸他现在有专人看护了。医生打算怎么治疗呢?他们对心脏病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他们会有办法的,亲爱的。等他们做完了心电图,我们再听一下医生的意见。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珍妮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中。她本想假装出忧愁的样子,但是没想到眼泪就这么涌了上来,顺着面颊滚滚流下,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认为自己并不是真的替比尔难过,因为每当丈夫的脸孔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候,她都感到心如死灰。
她和保罗沉默地坐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医生终于来汇报比尔的最新情况了。
“我们为您丈夫安排了心电图检测,不过结果恐怕并不尽如人意。您丈夫的心脏受到了很大的损伤。”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保罗问道,同时伸出手臂搂住珍妮的肩膀。
“如果您父亲能挺过这几天的话,那他真的很幸运——因为这种可能性并不算高。”
“医生,我父亲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呢,能告诉我们个大概吗?”珍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保罗就焦急地询问。不过珍妮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医生的答案。
医生迟疑了一下,不愿作答,但保罗反复地追问,并且保证他们有勇气接受真相。
“据我估计,您父亲存活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
保罗站起来,绕着圈子来回踱步,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短发。“哦,妈的!迈克和道恩呢?以防万一,他们都应该过来。”
医生安慰地扶住保罗:“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的,我敢保证。您父亲暂时是安全的,现在别急着下定论。有时候,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
保罗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医生问道:“一有消息,你会马上就通知我们吗?”
“这是当然的。现在我得马上回去了。请照看好您母亲。”
保罗在珍妮旁边坐下来,珍妮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过。她的思绪缥缈,一直在想万一比尔醒过来了会有什么反应。当时比尔苦苦哀求她出手相助,但是她却犹豫不决,拒绝施救,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珍妮估计,如果比尔活下来了,她在未来会受到的惩罚恐怕远不是过去那些毒打所能匹敌的。
“你还好吗,妈妈?”
珍妮轻轻地点点头:“我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这一切,儿子。看着你爸爸面无血色已经很让我觉得很沮丧了,现在居然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醒过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
“我懂你的,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挺过来。在我看来,我们是最坚强的家庭,我们会团结在一起的。”
珍妮还在消化着保罗刚才说的话,走廊尽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心急如焚的道恩飞奔过来。她拥抱了她的母亲,然后半跪下来问她:“爸爸怎么样了?”
“他还在和病魔抗争呢,亲爱的。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别这么见外,妈妈,要是我不来,那也真是太麻木不仁了。”道恩转向弟弟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爸爸的最新情况呢?”
“医生刚刚才来过,他说爸爸的情况并不好,但是我们一定要乐观点儿,妹妹。”
道恩禁不住痛哭起来,眼泪顺着绯红的脸颊流下来,珍妮从袖子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拭道恩晕开的睫毛膏。“好了,好了,宝贝儿,光是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呀,你说对吗?”
“哭出来我才会觉得好一点,妈妈。迈克也会过来吗?”
“我已经通知他了。他住得离医院最远,但他肯定一会儿就到,”珍妮这样安慰着她的女儿,感觉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解释一样。道恩当然知道迈克住的地方比较远,所以珍妮赶忙说:“你别介意,我现在状态不太好,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妈妈,没事的,你刚刚的话我并没在意。”
在大家再次陷入沉默了一阵后,迈克终于出现了。他问了跟弟弟妹妹一样的问题,珍妮把向迈克解释现状的任务留给了道恩和保罗。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时医生过来了,他们这才撒手。
“斯莱特夫人,我们把您丈夫转移到普通病房了,没问题吧?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单人病房了。”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能探望他吗?”珍妮问道,她伸手握住了道恩的手。
“可以,我带你们去吧。只要保持安静的话,你们想待多久都行,但我建议最好不要超过一个小时。我已经用药让他进入昏睡的状态,这样有利于他的恢复。我们实在不希望他这时醒来,烦躁不安只会给身体造成更多的损害。”
“我们理解的,医生。”保罗谢过医生后,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的电梯。
其他家庭成员也紧随其后,搭乘电梯来到三楼比尔的病房。当道恩看到她父亲躺在病床上时,她倒吸了口冷气,痛哭流涕起来。保罗和迈克都沉默地站着,只剩下珍妮慢慢靠近病床。她轻柔地吻了丈夫的脸颊,比尔下巴上的胡茬摩擦着她的肌肤,这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轻声对比尔说:“亲爱的,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这些话差点卡在她的喉咙里。所幸孩子们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在强忍泪水,可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现在与施暴者靠得如此近,她需要努力抑制自己,才能不表现出恐惧。万一他醒了怎么办?万一他告诉孩子们当时我袖手旁观,任由他就这么咽气,那怎么办?
一直站着的保罗拉过一张椅子,温柔地安抚珍妮坐下。珍妮看着几个被她视若珍宝的孩子们逐一走近比尔,亲昵地吻着比尔的额头和脸颊,祈祷他能安然无恙。孩子们的爱意让珍妮热泪盈眶,她的喉头似乎哽咽得更加厉害了。珍妮忍不住设想,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是她,那孩子们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不过这个可笑的假设才刚浮现在脑海里,就被珍妮否定了。
事实证明,接下来的一小时,是珍妮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小时。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先各自回家,第二天再回来照顾父亲。他们离开之前,一个接一个的亲吻父亲,小声祝福他,此情此景让珍妮又一次感到非常痛苦。临走时,护士把比尔的私人物品连同钱包一起交给了珍妮。
保罗贴心地想载珍妮回家,甚至愿意当天晚上住在客房,好陪陪她。但是珍妮巴不得可以赶快独处,顺便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所以说好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载她回医院之后,保罗才不情愿地离开了。
“晚安,亲爱的,谢谢你做的一切。”珍妮站在前门朝保罗挥挥手,目送他驾车离开后,关上了家门。她疲惫不堪地靠在门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现在该做什么呢?要庆祝一下吗?这肯定不合时宜,而且直到厄运真的降临在比尔头上,她可不想做出让这好事不灵验的举动。这时,她突然想起来,比尔的钱包就在她手上。她打开钱包,瘫倒在墙边。这里至少有500英镑呢。珍妮挺直身子,耸了耸肩,除了花钱之外,她现在还能干什么呢?
趁着自己刚恢复了自由身,珍妮走进厨房,想要把比尔之前禁止的事情全部做一遍。尽管已经和孩子们一起吃饱喝足了,但她还是渴望能好好地利用比尔缺席的这段时间。所以,闪现在珍妮脑海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扫荡冰箱。她扯下一只大火鸡翅膀,像是好几个月没吃过像样的饭一样,狼吞虎咽地啃着鸡翅。不过说实话,除了圣诞晚宴之外,她的确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就算当天晚上会增重十磅,珍妮也完全不在乎。反正没人管她,她下定决心要把肚子填得满满的。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的就是:一旦比尔活下来,她几天之内就又要开始饿肚子了。到那时,比尔肯定会二话不说地就做出这种事情。
珍妮一只手上还抓着鸡翅,另一只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橱柜,取出一个水晶玻璃酒杯。她折回走廊,在楼梯底下的橱柜里,找到了比尔秘密藏起来的酒。她拿出一瓶昂贵的麦芽威士忌,倒了半杯,然后用手背抹掉嘴上的油,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琥珀色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难以下咽,珍妮几乎忍不住想把酒吐出来。但内心深处的反抗却迫使她咽下了这口烈酒。要是几年前,她能用这种反抗的勇气来面对比尔,那么她的生活,全家人的生活肯定都会大有不同。也许他们小房子的每一间屋子里都会洋溢着幸福和欢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斥着挥散不去的仇恨了。
她一口灌下了杯子里的余酒,几乎立刻就尝到了这愚蠢举动所带来的后果。珍妮冲到饭桌旁坐下,祈求眼前的屋子不要再这么翻来覆去地旋转了。她笑了,捧腹大笑,她已经好几年都没这样笑过了。虽然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儿孙们有说有笑,但完全比不上现在来得痛快。她甚至担心,如果医院里有人听到这疯狂的笑声,大概会把自己关起来吧。他们会根据《精神健康法案》把她隔离的。
这么多年来,珍妮第一次觉得如释重负,她终于可以不用听从比尔的命令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珍妮怀疑,这种感觉不过是酒精作祟。现在比尔生死未卜,她还不能这么快就改变举止。哪怕只是为了做给人看,她也不能这么做。不管这诱惑有多强烈,她都一定要保持耐心。
珍妮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一步一打晃地走进起居室,毫不迟疑地扑进比尔心爱的椅子里。她盘起双腿,在椅子上蹭来蹭去,就像猫咪为了在家具上留下味道的动作一样。
珍妮拿着电视遥控器换台,迅速浏览着不同的频道,终于发现了一部自己非常喜欢看的肥皂剧,以前比尔总是不给她看。她身体前倾,把头倚在紧握的指节上,这时剧里的一位女主角把枪对准了压迫了她多年的丈夫。珍妮对这个角色深表同情,很显然,这个女人只是在表演而已,但是珍妮却感同身受,她在类似的压迫中生活了近30年,无须任何戏剧学院的培训就能完美地诠释这个角色。不,比尔根本就是沉醉在对她的拳打脚踢之中,还教训她在丈夫面前,凡事都要合丈夫的心意。她和剧中的这个角色实在是太过契合了,可能这就是比尔最近不准她看这部剧的原因。在几年前,这出剧只是在讲述农业村庄的简单故事,而如今,剧里却充斥着逼真得让人大开眼界的情节。而大多数人还觉得电视剧根本就没有反映出人们真实的生活。
好吧,但如果电视剧不是反映真实生活的话,那么编剧们是怎么想出这么合乎情理的情节的呢?就好比那些描写滔天大罪的作家们,他们大多数也是从真实案件中得到灵感的。至少珍妮记得,几年之前在BBC电视台对一位畅销书作者的访谈中,那个作者就是这么跟记者说的。
看到剧中的女人被折磨毒打的时候,珍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能洞察那个女人的内心,她一定在苦苦挣扎,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到底对不对。“动手吧,别犹豫了,快杀了他。你还这么年轻,肯定能和真正在乎你的人重新开始,不用像现在一样被当成出气筒。杀了他。”珍妮不断催促着。
为了缓解观众的紧张,镜头被切换走了,随后又回到了肥皂剧女演员的画面,她正将猎枪的枪管对准丈夫的腹部,那可怜的男人一直在哀求。“开枪吧,我保证,你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就能得到解脱,现在动手吧。”珍妮说道。
镜头又一转,珍妮气恼地猛拍大腿。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只不过是个电视节目罢了。转眼间剧中角色又回到了画面上,珍妮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气恼地声援着女主角,希望她能了结她的丈夫。
然后,砰的一声,枪响了,演职员表出现在屏幕上,珍妮坐在那里,心脏兴奋的狂跳,她满意地咧嘴笑了。
第四章
接下来的那一周,珍妮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里,陪伴在病重的丈夫左右。在陌生人眼中,珍妮是一位伤心却充满责任感的好妻子。但在她内心深处,即将解脱的喜悦感却愈来愈强烈,难以克制。
自从七天前住进医院,比尔的病情至今也未见好转,医生再三叮嘱家人要做好心理准备,比尔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珍妮发现自己在不顾一切地祈祷,希望比尔早登极乐,这样她就可以重获新生。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带着真心的笑容生活,而不是这些年来在所有人面前所扮演的假象。虽然已经在朋友和家人面前成功地扮演了幸福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但是她知道,一旦比尔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难以置信——比尔竟是这样一个怪物。
珍妮现在自得其乐。每天离开医院回到家后,她可以随意品尝自己喜欢的食物,挑选自己爱看的节目,上床睡觉的时候也很安心,她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强迫她张开双腿。每晚熄灯入睡前,珍妮会写下自己的计划。首先,她必须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她会在谈话中提到,在结束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后,她要重新过上充实的生活。她想告诉每一个人,自己年少时曾多么憧憬美好的婚姻生活,可是比尔暴虐的天性打破了所有幻想。最后她想讲讲未来的生活计划,她是多么渴望去远方旅行。结婚多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假期就是去巴特林斯度假营玩了几天,可那地方简直无聊透了!
除了“未来计划”外,珍妮还列出了待办事项的清单。那上面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护照。以前她从未申请过,也没有申请的必要,所以现在这成了她的首要任务。清单上其他几项都与料理比尔的后事有关。珍妮已经准备好了比尔去世后她所需的一切材料,首要的一份就是他的人寿保险单。只要医生一宣布比尔的死讯,她就会立刻联系保险公司和殡仪馆。珍妮决定在比尔死后几天内就安排下葬。如果按照她的心意,最好几个小时后就把他埋入地下,但她也只能多忍耐几天了。
珍妮坐回椅子上,感叹自己现在变得多么冷酷无情。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把这种罪恶感从脑中驱除出去。三十多年来,被迫在家庭暴力中苟延残喘、深受其害,她理应感到愤愤不平。更重要的是,她有权利要求补偿。如果女王能在宫殿门口派发圣徒身份的话,珍妮觉得自己应该排在认领队伍的最前方。除了境遇相似的受害者,没有人能体会这种虐待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很多次珍妮都想一死了之。要不是为了孩子,结婚的头三年她就已经自杀了,从那时起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闹剧。这么多年来,珍妮一直责怪自己没有勇气反抗比尔,或者远离这种暴力的生活。她无处可躲,也无人可以求助,正是这一点,让她无法做出离开比尔这种极端的举措。父母在她青少年时期就相继去世了。珍妮常认为,这种打击是她决定跟比尔继续生活下去背后的重要原因。当年比尔似乎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但是,她真的无法承受比尔所谓的“爱”。可能在某个扭曲的平行宇宙中,那才算爱吧。
比尔被送进医院的第9天,也就是那周的周二,珍妮跳上公交车,那条线路正好从医院的院门外经过。11点钟,她小跑着穿过医院入口,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向病房。不知怎么的,一夜过后珍妮更加开心了。可能是因为她昨天做了个好梦,梦中的她正飞向美国去见笔友海伦,这也是她即将要做的大事之一。
到达病房时,比尔病床周围的帘子被拉上了,这让她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可能是给他擦身的护士考虑到隐私问题遮上了隔帘。她在休息区坐下耐心等候,翻着杂志直到护士忙完。又过了10分钟,帘子拉开了,护士长面色沉重地走到她面前。
“斯莱特太太,我没注意到您在这儿。”
“出了什么事吗?护士小姐,我以为您在给我丈夫擦身,但是看您的表情,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他的病情又恶化了?”珍妮非常想双手合十乞求好运,但这种想法马上就消散了。
护士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病房,身影消失在帘子后。不一会儿,医生向珍妮走了过来。
他笑得很勉强:“斯莱特太太,我十分抱歉,您丈夫已经在20分钟前去世了。我们尽力抢救,但是他没能挺过来。”
她用手捂住胸口,这个好消息让她心脏咚咚直跳。“哦,天啊,这不是真的吧?”眼下说这些话显得很愚蠢,但是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您先生这种情况我们早就预料到了。之前我也尽力想帮您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不管怎样,对您而言这还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请您节哀顺变。需要我帮忙通知您的孩子们吗?现在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
“谢谢你们。可以稍等一会儿再说这个吗?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我先生?”她必须要亲眼确认他死了,确认他邪恶的身体已经彻底没有生命迹象了。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医生带着珍妮走向病床。这种情形下,珍妮不得不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她在帘子外稍稍迟疑了一下,医生并没有催她,只是掀开了帘子,静待她情绪缓和后再走进来。
她鼓足勇气走向病床前,扫了一眼她丈夫毫无生气的躯体。她凝视着他的胸口,想看看是否有呼吸的起伏,一个多星期来这是她一直关注的地方,但现在那里一动不动。比尔因住院而迅速衰败的脸色已经变成遥远的记忆。珍妮靠近床头,仔细看着她曾经深爱的那张脸,但仇恨让她的双眼模糊起来。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自己在他拳下饱受折磨的场景。珍妮突然想起自己最爱的一部电影,里面有首滑稽的插曲:叮咚,老巫婆死啦。
这首歌和现在的场景简直太配了,珍妮很想将帘子甩到一边,放声高歌一曲。但她意识到要控制住自己这种冷酷的想法。在这种时刻,表现得这么欢乐实在是太不恰当了。她会等到回家后,再私下庆祝自己的胜利。
“您是否需要跟您先生独处一阵?我们一会儿就要把他从病房移到太平间去了。”
珍妮尴尬地朝医生笑了笑,好奇他是不是有魔力,能读懂她此刻的想法。“谢谢你,我想和我先生单独告个别。”
医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胳膊,随后她听到帘子拉开的声音。医生走了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珍妮坐在比尔旁边的椅子上,轻轻靠在他苍老的脸庞边低语。“亲爱的,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谢谢你用仇恨把我消磨成了伤心的老女人。等你入土之时,希望我所有的仇恨都能与你一起埋葬。你将与那些虐打妻儿的同类一起被地狱之火焚烧,我会等着听你的惨叫,一个恃强凌弱暴虐成性的恶霸的惨叫。我很想知道,那种声音听起来是否和我这些年来的哀鸣一样。假如命运发生了奇异的转折,让你去了天堂,那你可得小心了,千万别让我遇见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我可以向你保证,老伙计,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相遇,我绝不会让你再碰我一下,而且我会竭尽全力,以牙还牙。你就是个恶魔,世界没有了你,会更加快乐安宁。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了,我的生活会大有不同。当你偷听到我对孩子们揭露那些你为了控制我而实施的暴行时,你会不会急得想从棺材里跳出来?我不知道这一星期里我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我后悔没有早点发现这份能耐。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发现自己是这么坚强,我们的生活会完全不同。也许命运会赐给我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来爱我,而不是你这种只会打人的垃圾。
“好了,比尔,至少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开心——那就是你的“英年早逝”。圣诞节的那顿毒打耗尽了你的体力,把你带进了坟墓。仅仅是这件事,就让我无比骄傲。你的死亡是由我间接造成的,我对此简直喜不自胜。亲爱的丈夫,让我再说点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它可以陪着你一起进棺材——我拍了很多照片,数以千计的照片,来证明你曾经在我身上施暴。等我告诉孩子们事实真相时,或许一开始他们会为你辩解,但最终,确凿的证据会让他们无法否认。”
“所以我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不是吗?希望你今后也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照看’我,看着我接受生命小小的恩赐,变得越来越强大,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当你去世时,我生命的很大一部分也随你而去。与其他女人不同,我不会为丈夫的死而悲痛欲绝。我会花上好几个月,不,好多年来欢庆。庆祝你并没有将爱从我身边带走,而是清空了我所有的恨,自从你第一次愤怒地向我举起拳头开始,这种仇恨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永别了,比尔,我终于解脱了。愿你下地狱吧。”
珍妮紧握双手向上帝和圣彼得祈祷,当这个恶魔抵达天国之门时,请驱逐他。身后的帘子被拉开了,她转身望去,看到护士长正不自在地向她微笑。
“我很抱歉,斯莱特太太,搬运工已经到了,他们要把他带走了。”
珍妮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离开了床边。“没关系,护士小姐,我已经跟我的丈夫告别过了。现在,我得去通知家人。”她握住护士的手,对她说:“谢谢您和同事们对比尔的照顾,我会铭记于心。”虽然这些话远非珍妮的本意,但她希望自己的措辞听起来够真诚。
“我会转达您的谢意,斯莱特太太。我们没能改变结局,对此我要再次向您表示抱歉。您没事吧?我是说,您能自己回家吗?”
“可以的。我会逐个通知我的孩子们。我不想他们来这儿。”
“我理解。不过您可以考虑让他们去太平间见您先生一面。因为有些人坚信,能在安详的氛围中和自己所爱之人告别,对日后缓解痛苦很有帮助。”
“安详的氛围?在太平间里?”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不好意思,我没解释清楚。医院会准备专门的房间,给家人到太平间探视去世的亲人使用。”
“啊,我明白了。是的,这样可能对孩子们更合适。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用这种方式跟他们亲爱的父亲告别,应该会更好一些。”这番肉麻的话让珍妮几乎反胃。她深吸一口气,朝护士笑了笑,离开了病房。搬运工带着手推车耐心地等在病房入口处。珍妮经过他的身边,径直往前走,即使听到帘子被拉开的声音也没有回头。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将过往的悲惨经历抛到脑后,锁进记忆深处,勇敢地迈向光明的未来。
离开医院后,珍妮去了镇上,她需要一杯咖啡和奶油蛋糕。在她吃着巧克力小饼的同时,珍妮排练着要对孩子们说的话。她想和每个孩子单独会面。
还是干脆打电话告诉他们呢?尽管她恨透了比尔,但是打电话通知孩子们这个噩耗,似乎不太合适。对所有孩子而言,比尔都是位好父亲。他的死对他们将会是沉重的打击。珍妮咽下最后一口咖啡,下定决心要亲自通知每个孩子,随后她就出发了。
道恩的延长产假还没结束,她仍留在家中照顾梅根,于是珍妮先去了道恩家。女儿住在镇子的近郊,离珍妮家步行大概10分钟的路程。时值一月,天气却想象不到地温和,珍妮决定走路过去,路上顺便预演一下怎么跟道恩交代比尔去世的事情。
道恩的新家很小,只有两个卧室。看到妈妈出现在家门口时,道恩很惊讶。梅根被她抱在腰间,正咬着玩具兔子毛茸茸的耳朵。
“妈妈?你怎么在这儿?你说过今天要来吗?”
“没有,亲爱的,我能进去坐坐吗?”
道恩退后一步,让珍妮走进了客厅,客厅装修得很有现代感。
“不好意思,看到你我真是吓了一跳。哦,上帝啊,难道是爸爸出事了?”
珍妮伸出手,打算接过外孙女,道恩也机械地把梅根递了过去。“坐下吧,亲爱的。”珍妮接过外孙女,紧紧地抱住她亲了亲。
道恩跌坐在沙发上,张着嘴等待下文。
“我很遗憾,道恩,你爸爸今天早上过世了。”
道恩捂住自己的脸啜泣了起来。珍妮轻轻晃着梅根,好将孩子的注意力从她悲伤的妈妈身上转移开。
“亲爱的,不要这么难过。至少他不用再继续受苦了。换个角度想想吧,好吗?”
“但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妈妈。况且他还这么年轻。如今60岁根本就不算多大年纪。”
“我知道,亲爱的,这种悲痛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这个小家伙需要一个拥抱。”珍妮说着,把梅根递回道恩。
小宝贝轻轻地靠在妈妈的肩上。道恩哽咽着抚摸女儿,理顺她额前缠绕的金发。
“梅根在成长过程会缺少来自外祖父的疼爱。这才是我最痛心的部分,妈妈。他们还没有机会真正培养起感情。”
“我去烧点水来吧。”珍妮走进与餐厅相连的小厨房,给水壶灌水。她在水槽旁站定,望着窗外那迷你花园中间的草坪,脑中不停地想着,未来几天在孩子们追忆和父亲的美好时光时,她一定要保持缄默,不能说出真相。
珍妮听到女儿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来问道:“你把梅根放进婴儿护栏里了吗?”
“是的,我也需要一个来自妈妈的拥抱。”道恩飞快地穿过房间扑进珍妮怀里,力气大得让母女二人都喘不过气来。
道恩依偎在母亲肩头,珍妮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发,突如其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拼命忍住眼泪,不让自己矛盾的情绪在别人悲痛时表现出来。“亲爱的,没事了,你要在心里默念,爸爸已经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道恩紧紧抱着妈妈,号啕大哭,直到再也哭不出声来。珍妮从女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给她倒了杯茶。“亲爱的,喝点茶吧。”
母女俩在厨房的小圆桌前面对面地坐下,紧紧地握住杯子,直到关节都发白了。“跟他们俩说过了吗?”
珍妮摇了摇头。“还没有。亲爱的,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矛盾——究竟是该在工作时间告诉他们,还是等到他们下班回家了再说。”
“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但是如果你今早没有跟我说,我会心碎的。妈妈,我想你应该立刻告诉他们俩。再耽搁下去,他们会疯的。”
“怎么说?我要怎么在电话里通知他们,爸爸去世了?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亲爱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对吧?”
“让我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可能会好一些,你觉得呢?虽然我也很难说出口,但是我已经准备好帮你了。妈妈,这件事对你而言肯定也是巨大的打击。”
“的确是的。也许我该打给保罗,他现在可能正忙着酒吧的准备工作。你能帮我给迈克打电话吗?无论是谁打这些电话,肯定都不好受。”
“好的,我们能不能先把茶喝完?这样的话,我可能会冷静一点。我还是不敢相信爸爸就这么走了。”
面对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女儿又一次流泪了,珍妮心中无比同情道恩。没有女人愿意见到自己的骨肉遭受这种折磨。珍妮越过桌子,轻拍着女儿颤抖的手。
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珍妮离开厨房去打电话。“祝我好运吧。”在她了拨通儿子酒吧的电话。保罗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珍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保罗,是妈妈。”
“哦,妈妈,你好,一切都好吗?你很少在工作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恐怕我要告诉你个坏消息,亲爱的。是关于你爸爸的……”
“哦,不!天哪?他去世了?”
“是的,亲爱的,就在今早我去看他之前。现在我在你妹妹家。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一直拿不准是该立刻打电话告诉你,还是等你有空再说。”
“妈妈,幸好你给我打了这个电话。天哪!你现在怎么样?对你来说一定很难熬吧?”
“我很好,亲爱的。医生早就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过去一周我大概都在这样做着心理准备。但这个消息依然是个沉重的打击。我觉得有点……怎么说呢,‘麻木’可能是眼下最适合形容我的词语。就像我对道恩说的,就当这是因祸得福吧。你爸爸一直也没有恢复意识,现在也不再会被病痛折磨了。这或许给了我们一个警示,你爸爸的各个脏器可能早就不太健康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你需要的话,我们都会在你身边陪你的。妈妈,对于爸爸的离开,我很难过。我知道你们一直深爱对方。现在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定很不好过,要我回来陪你住一段时间吗?”
“不。”珍妮的回绝来得太突然了些,声音大到连她自己都注意到了。“我没事。那些与你爸爸共度的美好回忆都会在身边陪着我,这将是莫大的安慰。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尽自己的努力,像往常一样好好生活。亲爱的,你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
“妈妈,我重申一次,如果你需要,我们会随时出现。要我们帮忙安排葬礼的事情吗?明天我可以找同事调班,我们可以碰个面商量一下。”
“不用了,亲爱的,我早就安排妥当了。”天哪,我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列好了清单,今天下午就可以整理出来。单子是我上周写好的,我需要做点事情打发时间。”
“哇哦,妈妈,你真是有条不紊啊。爸爸的情况是早晚的事情,所以我猜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迈克知道这件事了吗?”
“还没有。道恩正要打电话跟他说呢。不过看她现在的状况,我还是自己打电话跟迈克说吧。晚点再跟你聊,儿子。照顾好自己,我爱你。”
“好的,妈妈,我也爱你。”
当珍妮拨通迈克的办公室电话时,她的心跳得很快。“我来给迈克打电话吧,道恩,好吗?”
她女儿点点头,如释重负地笑了。
“你好,能请迈克斯·莱特接电话吗……我是他母亲。”
“请稍等,斯莱特太太,我给您接过去。”
“谢谢你。”珍妮听到电话里响起莫扎特的钢琴曲,但是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分辨不出是哪一首。
不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儿子关切的声音。“妈妈,出了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迈克,打扰你了。但你爸爸今天早上去世了。”
电话那头是一片压抑的寂静。迈克哽咽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妈妈,爸爸最后走得痛苦吗?”
“不,亲爱的,他就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世了。”
“感谢上帝,这真是莫大的安慰。妈妈,你在哪儿?在家吗?”
“没有,我在道恩和梅根这里。从医院出来后,我就直接来这儿了。在还没有通知你们大家之前,我没法回家。你还好吗,儿子?”
“还好吧,我现在的感受只能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他是个好爸爸,是个让我和我的家庭永远怀念的好人。”
“我知道,亲爱的。莎莉很崇拜她的祖父。她还太小,可能无法理解他去世的事情。我想最好还是等她长大一些再告诉她。”
“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更好。跟你聊完后,我会给塔尼娅打电话,她肯定也会心碎的。妈妈,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等我晚上到家后再给你电话,好吗?”
珍妮知道儿子会计师的工作很
忙,她说完再见后就挂了电话,暗自庆幸她的儿子们都已经接受了这个噩耗。她为他们对待生活的方式而感到自豪,因为他们已经成为正直优秀而又关心他人的年轻人。她的儿子是每个女人都会渴望的理想伴侣,就是当年她与比尔在圣坛上宣誓时,以为自己嫁到的男人。她错得有多离谱。但她很肯定,她的儿子们和他们的爸爸绝非同类。真是谢天谢地。
道恩给妈妈做了个三明治,劝她吃点东西。珍妮小口地咬着。一小时前的巧克力饼干还没消化,她努力地咽下了三明治。吃过午饭,珍妮离开了女儿家,回到自己简陋的住所。
当出租车停在家门口时,珍妮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怎么了,女士,不是这个地址吗?”
“是的,不好意思,我有点心不在焉。我丈夫刚刚去世了。回到我们曾经一起住的家里,这种感觉很陌生。”
“那真是太遗憾了。你慢点下车,不要急。”司机转过头来大声嘱咐道。
打开车门前,珍妮从包里掏出钱付了车费。司机把零钱从车窗递出来,给了珍妮一个同情的微笑,就开走了。珍妮站在人行道上凝视着屋子。仿佛有堵10英寸高的墙竖立在她面前,让她没法进屋,甚至连抬脚都很难。她昏昏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当邻居玛吉喊出她的名字时,她吓了一跳。
“天哪,珍妮,你到底怎么了?”
珍妮低声回答道:“是比尔,他死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自己走进家门。”
“哦,上帝啊,真抱歉。你现在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不要着急,慢慢来。到隔壁来陪我坐一坐吧,等你感觉好点再说。”玛吉挽住珍妮的胳膊,领着她经过屋前,走进玛吉自己整洁的家里。她们来到屋子另一侧的厨房里,玛吉开始煮水,想给她们俩都泡上一杯浓茶——在她看来,一杯热茶就能治愈这世上所有的痛苦。
“亲爱的,不用着急。如果现在不想说,你可以对我保持沉默。但正如大家所说,烦恼是可以有人替你分担的。”
“谢谢你,玛吉。今天上午一切都很好,但等我到了医院,比尔已经去世了。”珍妮微微皱了下眉头,她的解释听起来比想象中要刺耳得多。玛吉并没有打断她,于是她继续说道:“离开医院以后,我先去了道恩家,然后打电话通知了儿子们。那时候我还是很有勇气的,为什么现在我却觉得这么脆弱呢?”
“亲爱的,这里是你的家。这所房子是你和比尔共同生活的地方,肯定有你们许多珍贵回忆,其中既有欢乐又有痛苦。你刚刚失去此生挚爱,现在再走进那扇大门,需要面对的实在太多了。”
珍妮凝视着茶杯和托盘。如果她知道就好了!我和比尔之间分享过的快乐微乎其微。而这30年来我所忍受的痛苦折磨……无数次我都想出声回击,但又害怕他的报复,不得不默默隐忍。如果大家知道就好了。他用自己的魅力、亲切的笑容和友好的玩笑欺骗了你们所有人。如果你们知道他的真面目就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比尔去世了,我怀疑一切还能不能回到从前,我还能不能继续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他的离去带给我的感受,我真的很难用语言描述,我已经无力招架了。”
玛吉用掌心上下抚摸着珍妮的手臂。“没有人会期待你不带一丝情绪地应对这一切,亲爱的。比尔曾是那么体贴的人,他的去世会让很多人都觉得遗憾,你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受的人。我们都会支持你,伴你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我的建议是,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心情,不要克制自己。上帝赐给人类舌头是有理由的——而且,还是个相当不错的理由。开口跟大家说说你的感受,跟朋友和家人聊聊。我们随时都会倾听,帮你熬过这段最黑暗的时光。只要你愿意聊,我家的门会一直为你敞开。你是知道的,对吧?”
这就是麻烦所在——没有人知道我经历的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那些被这个可怕的男人控制的日子。我怎么能让你们知道我的感受?假如我说出过去的一切,你们肯定会觉得我疯了,把我锁进精神病院,到时就再没人能知道真相了。其实早就丧失理智的是比尔,而不是我。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这样对待我。
接下来的20分钟里,珍妮继续听着朋友的安慰。最后,她叹了口气从桌边站起来。“你说得对,我需要诚实地面对我的感受。我得想想从前的美好,找到勇气走进那扇门。玛吉,谢谢你帮我换个角度看问题。”当她向家门口走去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你能做到的。她对自己说。
透过树篱再看了她邻居最后一眼,珍妮赶紧溜进了家里。当她一步步向屋子深处走去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过去几天,她在家里很放松,因为没有比尔在身旁,那是这些年来她觉得最轻松的时候。她推开了一楼每个房间的门,随后慢慢走上楼,把卧室的门也打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或许她觉得比尔的恶灵还在附近纠缠,直到她也死去的那天才肯安宁。
她为自己这愚蠢的想法摇了摇头。鬼怪和灵魂是不存在的,对吧?以前她从来不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现在这是怎么了?有些事触动了她的回忆,让她想起了最近看的一个美国节目,里面的女人向大家讲述了她与鬼魂做爱的故事。一想到比尔会在夜里重新找上她,珍妮就感到一阵恶寒。就在那个瞬间,她决定无论理智与否,都得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准备出售。她要卖掉他们曾经的家,把自己从这可怕的回忆里解脱出来,这屋子里的每一堵墙、每一个细小的缝隙,都仿佛在提醒着她的从前。
她又陷入了另一个两难的困境。孩子们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决定?但这是她的家,她应该有这个决定权。她觉得那种好像在闹鬼的奇怪感受消失了,便满意地下楼走到客厅里,拿起她为比尔的后事准备的文件夹,快速翻看起来。珍妮拿起电话,拨通了清单上第一个号码:殡仪馆。她安排好了第二天正午的会面,工作人员则提醒她要携带死亡证明。直到这时珍妮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考虑过死亡证明的事。她向那位男士询问,该去哪里办理,对方告诉她去找医生就可以。珍妮做了笔记,明天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一趟。
珍妮的下一项任务是给律师打电话,通知他比尔的死讯。她想立刻就把他的遗产处理好。为了开始新的生活,尽快把这一切办妥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大致翻看了比尔的文件后,律师请她放心,一周左右就能办好一切手续。听到遗产的事情处理起来十分简单,珍妮相当欣慰,甚至让一丝微笑浮上了脸庞,这是一天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露出笑容。
珍妮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皇家保险公司。在和年轻的职员说明一切后,对方非常同情她,向她致以了大量的慰问。珍妮直接切入正题,询问赔偿金何时候能够兑现。
“是这样的,斯莱特太太,赔偿金在两周内就会兑现给您。”
“啊,这么快?太好了,我真是松了口气。不过我还要再麻烦您一下,请问您知道赔偿金的具体数目吗?我需要为葬礼支付费用,当然,我还要考虑到孩子们的权益。”她赶快这样补充了一句,以便打消那位女职员可能会产生的疑虑,尤其是在比尔死后,她这么快就联系了保险公司。珍妮很好奇,对方有没有猜想过,有些人就是为了得到保险金而谋杀了亲人的。这种事一定经常发生。
“哦,是的。在这种不幸的时刻,我们会尽量考虑死者的亲属,尽可能地缓解他们的痛苦。跟您的通话一结束,我就会尽快开始处理这件事。我向您保证,这将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恐怕我没法告诉您保险金的具体数字。在签发支票前,我们首先要确定所有的款项都已付清,以及一些其他的问题。还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斯莱特太太?”
“不用了,谢谢。”
“再次向您表示哀悼。”
“十分感谢您体贴周到地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这些事情真让人难过。”
“是的,我很遗憾您不得不处理这件事。很快我们会再联系的。再见,斯莱特太太。”
珍妮挂断了电话,向窗外望去。她不知道是该联系一下房地产经纪人,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卖房子的仓促决定。假如房子真的卖出去了,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要住在哪里?她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可她才57岁,也不打算现在就变卖资产搬到养老院去。一想到后者,她就决定迟些再把房子放到市场上,等到比尔的葬礼之后再考虑,到时候她的头脑说不定会更清醒点。一旦比尔的房产处理妥当,保险金也兑现了之后,对于未来的生活该怎么继续,她可能会有更好的决策。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需要珍妮整理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几乎每天都筋疲力尽。不过与她以往需要面对的事情不同,这种疲惫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而非身体上的。
保罗对她非常体贴。他从酒吧的工作中抽出时间,陪她一起去殡仪馆,那几个钟头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格外难熬。接下来珍妮需要面对的艰巨任务,是打电话联系这一地区的所有酒店,为比尔的追思会预订一间宴会厅或是会议室。好在举办的时间是一月份,空闲的场所很多。他们最终选择了坐落在布莱顿海边的海浪酒店。
葬礼那天,珍妮的三个孩子在棺材抵达前一个小时左右来到她家中会合。他们已经预先将珍妮的孙辈托付给其他家庭成员照看,以免他们承受目睹(外)祖父下葬的可怕经历。他们年纪还太小,无法理解这一切。
灵车刚在屋外停稳,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就席卷了珍妮。她百感交集,但唯独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在这悲痛的时刻,这两种情绪才是她应有的感受。多年的虐待已麻木了她的神经,不过为了孩子们着想,她还是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珍妮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她祈祷一切都能进行得顺利无阻。
到达教堂后,前来参加仪式的人数之多令珍妮震惊。比尔以前的同事们都来出席葬礼,以示敬意。他们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不得不参与的那些话题,内容毫无疑问都是关于赞美比尔充满爱心的天性,珍妮的胃里就一阵抽搐。哀悼者们会讲着诸如“他的中间名字应该叫‘助人为乐’”之类的说辞,还会告诉珍妮他们会无比怀念比尔。珍妮知道,她需要打起精神,好攒足力气接受追思会上那些令人作呕的亲切慰问。
葬礼十分完美,牧师将比尔描述成了一位深爱家庭的可敬之人。泪水的确模糊了珍妮的双眼,但那都是失意和沮丧的眼泪。那个冷血的混蛋倒是让这些人永远都记着他的好。人群跟在棺材后面来到了墓地,棺木被缓缓降入地下。珍妮的目光在那光亮的红木表面上停留了很久。她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没有跳到上面载歌载舞的。
她将烦琐的任务留给了孩子们——向来宾们指示守灵的场所,自己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发呆,为这群人在前往会场途中展示出的敬意而惊叹不已。
“妈妈,你还好吗?”道恩泪眼婆娑地挽住了珍妮的手臂。
珍妮拍了拍道恩的手,点点头。“我会挺过来的,亲爱的。先熬过今天,然后我觉得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怎么样了?”
道恩勉强地笑笑,湿润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我还好,妈妈。我太想念他了,但是我还挺得住。来吧,只差最后这一部分就结束了,好吗?”
保罗和麦克站在出殡车旁,各自抽着烟。珍妮看着两个出色的男孩子,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都事业有成,对待异性也格外友善。在她看来,后者是他们个性中最惹人喜爱的方面。他们四人挤进豪华轿车的后座,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驾车10分钟路程外的酒店。后排座椅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独自整理心情。
酒店为他们准备了相当壮观的宴席,餐桌上琳琅满目。珍妮忐忑不安的心情让她根本没有胃口,那些美食她连碰也没碰。于是她催促着孩子们与客人寒暄,向他们保证自己没事,可以一个人待一会儿。当侍应生托着一银盘的雪莉酒从她身边经过时,珍妮拿起一杯走到房间角落,很高兴终于可以远离人群的焦点。比尔的几位同事间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听了一阵之后,珍妮觉得无法相信他们正在谈论的是她的丈夫。似乎整个房间里,没人对比尔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个人!
比尔当地著名的造纸厂担任产品经理,他的同事们赞扬着他在任时所表现出的耐心和宽容,她听得怒火中烧。那个侍应生又经过她身边,珍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空杯子放回去,又拿了另一杯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开始觉得晕乎乎的,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她要冲淡那些回忆。比尔在工作中完全是另一个人,这让她感到很焦虑。这一发现其实并不应该让她觉得意外,想想他是如何扮演父亲角色的就知道了。不过,她还是痛恨所听到的一切。
珍妮回顾过去,努力想要想起比尔有没有对哪个孩子大吼大叫过,然后她摇摇头,意识到他从没有过。不,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她记得保罗九岁那年把钓鱼竿丢在了湍急的河水中,而因为保罗的粗心,她挨了打。还有一次迈克失踪了好几个小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迈克几个钟头后就嘻嘻哈哈地跟朋友们一起回来了。那天晚上珍妮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一度在床上疼得缩成一团,呼吸困难,担心自己有内出血的迹象。比尔用枕头蒙在她脸上,防止她哭喊出声。但珍妮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伤情而就医治疗,因为她知道那会惊动警察。她不能让孩子们承受那种痛苦。
可是听到所有这些胡扯,说着比尔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珍妮的嘴角憎恶地抽动起来。她一口灌下杯里的残酒,走近那群人中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孩。那是个漂亮的金发女子,珍妮拍了拍她的肩膀。
“您好,斯莱特夫人。我们正在缅怀比尔的善良呢,还说起来大家将会多么想念他。”
珍妮点点头,一个大大的微笑凝固在她脸上。“我听到了,亲爱的。”她凑近了一些,以为自己在耳语,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音量其实比想象中大得多。“问题是,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一直活在地狱里。”
女孩吃惊地张大嘴巴,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着珍妮滔滔不绝的倾诉。情感的开关一开启,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没错,在你们这些工作伙伴眼中,他可能是个大好人,对他的三个孩子来说也一样。但在背地里,在紧闭的卧室房门后面,他的阴暗面就露出真容了。”她转过身面向人群,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们。“相信我,”她有点口齿不清地说道,但话语中的含义毋庸置疑,“每次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犯了一点小错,这个人”——她的指头转而指向自己的胸口——“就要承受他的怒火。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根本没法跟这个男人相提并论。设想一下那个角色,再把施暴的强度加倍,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比尔·斯莱特了。”
珍妮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三个孩子,他们脸上显而易见的痛苦和困惑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但她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回头——她必须继续下去,完成这项任务。酒精使得她的情感进一步迸发,看到保罗向她走来时,她抬手阻止他。“对不起,亲爱的。这些事情必须说出来。我实在压抑得太久了。我需要卸下这个可怕的负担。过去三十年中,你父亲每天都对我拳打脚踢。我总能想办法掩饰他的虐待,不让你们知道,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的父亲是个残忍又恶毒的怪物,而不是今天所有人口中的那个圣人。”
“妈妈,别这样,这里众目睽睽。我们到别的房间再讨论,好吗?”保罗哀求道。
她摇摇头,把手提包放在脚边,掀起了掖在黑裙子里的衬衫。“来,你自己看吧。”
抽气声在宽敞的房间里此起彼伏。
保罗冲到他母亲身边,试图把衬衫重新塞回腰带里,但他的眼中已噙满泪水。他们俩撕扯成一团。珍妮坚持要让人们知道真相,而展示她的伤处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这样他们才会相信她的指控。“保罗,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批判我。我这一生都活在恐惧当中,现在我终于自由了——我终于能让全世界都认清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恶魔。他每晚都强暴我,如果我不肯乖乖听话,他就狠狠地打我。你需要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混蛋。我不会再生活在谎言里了。”
保罗试图握住他母亲在空中乱摆的双臂,珍妮则挣扎着向惊呆的观众们展示更多证据。突然她脚底一滑,跌倒在地,保罗也被绊倒,摔在她身上。
他坐起身来,冷笑道:“你喝醉了。别这样,母亲。如果你继续让自己和我们出洋相的话,我就走人,你以后也别想再见到我。我不能替迈克和道恩表态,但我不能忍受你这样玷污父亲的名誉。今天不行,以后也不行。你听明白了吗,妈妈?”
珍妮咬紧下唇想要站起来,但是保罗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小臂。
“我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如果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我就会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就断绝来往。你听懂了没有?”
他觉得这些伤口都是我自己造成的?珍妮呆若木鸡,点了点头,然后在羞愧中把头埋进胸口。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失去自己的孩子们,任何一个都不行。她伸出手臂让保罗扶她起身。迈克从人群中走出来帮助他的母亲和弟弟。道恩紧跟在迈克身后,她站在珍妮身边,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你怎么能这样?而且偏偏选在今天,还在那么多人面前?你太无耻了,母亲。你应该感到羞愧,你的举动太丢脸了。”
“好了,道恩,先别说了。我们换个地方再讨论,”迈克一面说着,一面搀扶着脚步踉跄的珍妮,走向左边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嗡嗡的人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没过多久,珍妮就注意到,比尔的同事们放下了手中的杯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去。珍妮无力地垂下了肩膀。而当她发现自己正和三个孩子独处一室,与其他的吊丧者分隔开来时,她心里猛地一抽。
“我的天哪!妈妈,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保罗站在她面前大声喊道,口水溅了她一脸。
珍妮觉得自己像个被责骂的孩子,她从他身边退缩开来。
迈克拉开了他弟弟。“别逼她,保罗。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办。”
保罗激动地转向他哥哥,比画着双手说道:“经过了刚才在外面发生的那一切,事情还会变得更糟糕吗?”他转身走远,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并向同屋的其他人怒目而视,面红耳赤,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接下来走近珍妮的是道恩。“妈妈,请给我一个理由。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那些瘀青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好在今天污蔑爸爸吗?”
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眼。“你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认为我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伤害自己?”她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叠东西,然后走到房间墙边的一张桌旁。接下来,她将那些宝丽来照片在桌上铺开。“这就是我这些年要面对的事情。看看这些照片,你们还能说那些伤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吗?”她翻过几张照片,给他们看背面的字迹。每张照片后面写都有日期和挨打的原因。
她的三个孩子走上前来,每人拿起一张照片。他们迅速地看了看手里光洁的相片,又互相对视了一下。保罗把他的那张丢回桌上,好像那会烫伤他的指尖一样。
“这是什么恶心的把戏,妈妈?”
珍妮神情恍惚地晃动着身体,保罗的话好像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然后道恩开口了。
“保罗!天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真的认为妈妈想办法伪造出了这些东西?”她拿起一张图像更清晰的照片,举到她弟弟面前。
保罗扭过头,避开照片。“我觉得看着像假的。”
珍妮绝望地摇摇头,大受打击。居然有人,尤其是她的儿子,会认为这些照片是她自己用什么奇怪的方法捏造出来的。
迈克也加入了责骂他弟弟的行列。“别说这种混账话,保罗。如果这些照片是从电脑里印出来的,我觉得你还有理由怀疑,但这些不会造假。看看它们,快点。把照片拿起来,看一眼那背后该死的日期。快点!”当保罗又一次拒绝触碰那些照片时,迈克有点不耐烦地催促起来。然而保罗似乎已经陷入了全盘否认的状态中。
道恩走到她母亲身边,望着她的眼睛。珍妮想躲开她的视线,现在孩子们知道了真相,她突然为这些年被迫对他们说过的谎言而感到羞愧。道恩伸出双臂,将珍妮搂入怀中。她们抱紧对方相拥而泣,保罗和迈克仍在争吵。
一想到她美丽的孩子们要经历如此多苦难,珍妮就心痛不已,但这都远不能与她曾经要忍受的那些苦痛相比。
“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她悄声对道恩说道。
她的女儿温柔地松开她的怀抱,吻了吻她的面颊,擦干了珍妮脸上的泪水。“我很抱歉,妈妈。我很抱歉为了保护我们,你的生活中充斥着痛苦和磨难。你应该告诉我们的,在我们青少年时期或是成年后都可以。你真的应该让我们和你一起分担痛苦。”
灌下一杯浓咖啡后,珍妮的头脑清醒过来,觉得可以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我不能那么做,亲爱的。我想保护你们。不管你们的父亲对我有多么混蛋,我看到了他对待你们三个的方式。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爱他的。对你们三人来说,他是个出色的父亲,这毋庸置疑。如果他胆敢动你们一下,我会立刻向有关机构汇报的。不过他从没那样做过,不是吗?迈克,不要生你弟弟的气。这对他来说很难理解,因为除了慈爱之外,他父亲从未让他看到其他形象。希望有一天,他能愿意接受我揭开的这个真相。但如果你们两个因为这件事而闹翻,我的心里只会更加难受。这些年来我努力培养你们几个孩子,让你们能够理解和尊重爱的含义。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相互关爱彼此。否则他就赢了,而我将一败涂地。那是我不能接受的。”
保罗冷笑了一声,珍妮转过去看着他。
“那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妈妈?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应该把这些该死的照片一起跟爸爸埋进棺材里。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你就那么恨爸爸吗?要用这种方式在他所有的朋友面前羞辱他?”
“够了,保罗,”道恩大声说道。“你太不顾忌妈妈的感受了。你能想象今天对妈妈来说是多么混乱吗?”
“哦,妹妹,我完全清楚她有多么的忐忑不安。我能看到那些蛛丝马迹。爸爸去世后她一直举动不正常,现在我知道原因了。你一直在策划着这个,对吧,妈妈?”
珍妮伸出手,向她的儿子哀求道:“不,亲爱的,我根本没有策划过。我承认我不该碰那两杯雪莉,酒精削弱了我的防御心。我应该对那些加予你父亲身上的溢美之词充耳不闻的,可我就是做不到。人们应该知道他有多会演戏,在别人面前假装尽心尽责地履行着家庭义务,而晚上回到家里就是另一张脸孔,我就像是跟魔鬼同床共枕一样。我从没有机会充分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总是把你们几个摆在首位。我忍下了他的殴打,这样他就不会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保罗,在谴责我今天的举动之前,请想想我说的这些话。这些年来我有过许多后悔的事情,但今天绝不是其中之一。”
保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他颈边狂乱跳动的脉搏中,珍妮看得出他有多么愤怒。他的憎恶不仅是对珍妮本人,更是因为她勇敢揭露丈夫混账本质而令他们陷入了尴尬的处境,这些都清楚地写在他的表情和举止当中。她的一个宝贝孩子正处在否定她的边缘——珍妮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渡过这个难关。孩子就是她的生命。迄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着想,会被他们否定的念头让她胃中的酸水涌到了嘴里。珍妮疯狂地在房间里搜寻,瞄准角落里的一只花盆冲了过去。她弯腰吐了出来,清空了胃里那些让她大胆直言的酒精。
道恩来到珍妮身边摩挲着她的后背,好像珍妮不再是个母亲,而变成了孩子。“保罗,你需要好好审视一下你自己,然后接受现实。妈妈这三十年来都被迫保持缄默。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换成是你会怎么做?要是你遇到困难,你能做到一言不发吗?不,你做不到。我们三个谁也做不到。可妈妈忍下来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我们。这一切当中,我们才是她的首要任务——我们,保护我们。你得想清楚,赶快想清楚,不然这个家会被你拆散的。不是妈妈,而是你。”
珍妮又干呕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吐出来。她站起身来,用外套的袖子抹干净嘴边。“好了,道恩,给你弟弟点时间适应,事情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如果他选择无视真相,并且要因为我说出了事实而惩罚我的话,那就随他便吧。我再说一次,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们三个为此反目。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向彼此表达关爱和支持,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对我们来说应该都会很难捱。”
保罗又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可不觉得有多难。你是个骗子。你想让我们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因为那很对你的胃口。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好吧,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我父亲是爱你的。他爱我们所有人。没人能质疑这一点。如果你觉得你能玷污他的名声,抹杀掉我们这个家庭多年来分享过的幸福时光的话,你的内心简直太扭曲了。”
“我什么也不想玷污,保罗。你看不出来吗?我这些年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我的意志早就被摧毁了。要挺身反抗你父亲这样的人需要很多勇气。我鲜有的几次反叛,换来的就是几乎要命的毒打。”她再次掀起了胸前的衬衫,强迫她的儿子亲眼见识一下,他的父亲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次家暴就发生在……就发生在圣诞节那天,就在你们都离开之后不久。他劈头盖脸地对我暴力相向,因为他发现了我跟道恩在厨房里的谈话,而且他怨恨我跟你们共度了美好的一天。”
道恩倒抽一口冷气,又一次泪流满面。“我想起来了。我们说起了他的退休,还有你们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事儿。”
“别难受了,亲爱的。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但我没有预料到你父亲会使出那么大的力气。他的拳脚比平时重得多。”她指向自己的腹部;三个孩子中只有保罗一直扭开视线。珍妮转过身去,给孩子们看她后背遍布的瘀青。“还有这儿。现在你们的父亲已经下葬了,我也预约了医生。因为不管你肯不肯相信,保罗,我觉得你父亲这次重伤了我的肾脏。”
“哦,妈妈,听你说出这些真是太可怕了。你以前过的该是多么糟糕的日子。我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真的又羞愧又震惊。对了,这些年来,有好几次我都看到过,当你伸手从高处的碗橱里拿东西时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我只是以为那是上了年纪的关系。我想都没想过,你身上会遍是瘀青。我太抱歉了。”道恩为珍妮整理好外套,把衬衫塞回裙子里,再次拥抱了她。
迈克紧紧地抱住了她们俩,然后吻住了珍妮的额头。“妈妈,我也很抱歉。如果你需要的话,道恩或者我自己可以陪你去看医生。你再也不用独自面对这些了。你应该告诉我的,我会把那个混蛋揍得满脸开花。我很怀疑他有没有胆量对抗一个男人。他那种人根本就不敢。道恩和我都相信你,妈妈。我保证保罗最后会想明白的。”
“谢谢你,亲爱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自己去看医生,好吗?这么多年来我的事情都是这样独立完成的。”
“只要你不在最后关头打退堂鼓就行了,”迈克提醒道。
“不会的。我最近都在跟自己糟糕的健康状况做斗争。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圣诞节的各种准备工作,以及后来每天要花几个小时在医院陪伴你父亲,所以体力透支。但疼痛在过去几天里日渐严重,于是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寻求医生的专业治疗了。”
迈克又亲吻了他母亲一下,然后走向他弟弟。“你听到了吗,保罗?还是说你那该死的耳朵跟你的思想一样都封闭了?爸爸的确去得很突然,不是吗?他的蛮力可能不光给妈妈造成了永久的伤害,也把他自己送进了坟墓。你怎么能混账地站在那里,为了这个指责妈妈?”
保罗瞪着他哥哥,窒息般的沉默降临在房间里,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回复。可保罗一言未发。他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转身离开。迈克想追过去,但珍妮拦住了他的去路。“随他去吧,亲爱的。他需要进行一番自我反省才能接受现实。我没法形容今天对我来说是怎样一种解脱。我一直都想不出合适的方式跟你们开口。过去的几个星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有几回我恨不得直接告诉你们,但又总是因为恐惧而沉默下来。我怕你们的父亲会康复出院,然后继续像从前一样对我。我比你们两个想象得都要坚强,但如果他挺过来,并且发现我把这一切告诉了你们,他会杀了我的。这一点我很确定。”
过去几天中与她携手安排比尔的葬礼和追思会的那个人,现在却对她冷眼相待,想到这里珍妮就格外悲伤。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不仅相信了她的故事,还全心全意地想要安抚她,让她向前看,这又令她倍感宽慰。这样的孩子,哪位母亲会不爱呢。
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珍妮背上的疼痛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之前她一直像打了强心针一样,不知疲倦地准备着比尔的葬礼和追思会。当这些事都忙完以后,她的健康问题已经无法再忽视下去了。这是多年来,珍妮第一次坐在医院的候诊室里。她以前的医生早就退休了。刚到医院,接待员就告诉珍妮,已经给她预约了新来的女医生,名叫霍丽·斯蒂尔。
珍妮看杂志看得入迷了,接待员叫了她的名字好几遍,她都没有听到。
坐在她旁边的老太太靠过来问道:“那是在叫你吗,亲爱的?珍妮弗·斯莱特?”
“哎呀,是我。”珍妮抱歉地朝接待员笑了笑,跟着后者走向医生的诊室。她在诊室外停住脚步,深呼吸了几次来平复心情,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
珍妮走进房间,一位漂亮的长发女医生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医生很年轻,看上去不到28岁。珍妮在椅子上坐定,将颤抖的手埋进两膝之间。
“有什么能帮到你呢,斯莱特太太?我看了你的信息,你已经有26年没来过医院了。这可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当今社会。我们的很多病人稍微有点伤风感冒,就赶紧打电话来预约了。”医生发现珍妮很紧张,所以询问的语气也格外友好。
“我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斯蒂尔医生,那不是我的个性。我一直都在忙着抚养子女,实在没空。孩子生病的时候我也来过诊所很多次。”珍妮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的缺席做出解释。
“相比那些来到这里,身患重病的可怜人,我们更希望人们身体健康。好了,我能觉察出你的焦虑。是不是有些个人原因?我是指,比较私密的女性问题?”
“也不尽然,医生。”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想着该从何谈起。
医生靠向椅背,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慢慢来,我保证不妄下定论。那不是我的工作。现在,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珍妮咽下满嘴的苦涩,说道:“情况是这样的,医生。几天前,我刚刚安葬了我的丈夫……”
医生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有睡眠问题?需要我开点安眠药?是这样吗?”
珍妮很挣扎,是要向年轻的医生吐露实情,还是收下安眠药草草了事。
她摇摇头,慢慢站了起来。
医生向前坐直了身体,蹙眉着说道:“你没必要走的。”
“我不是要走。我是觉得与其用语言描述,倒不如直接展示给你看,那样更容易一些。你不介意吧,医生?”
“我明白了,你请吧。”
珍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年轻医生的脸上。当她掀起针织衫,露出皮肤上斑驳的伤痕时,斯蒂尔的脸因震惊而扭曲了。
医生没有用手接触珍妮的皮肤,只是凑近了观察她的伤痕。随后她抬起头看着珍妮问道:“这是你丈夫干的?”
眼泪刺痛了珍妮的眼睛,但她使劲眨了眨,把眼泪逼回去,不想在素不相识的人面前崩溃。“是的。”珍妮转过身,把后背也露出来。她听到年轻的医生倒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椅子也哗啦一声被推开。
“请走到灯下,让我近距离地看一下。这些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大概两周前,圣诞节那天。”
“什么?这算是美好的圣诞礼物?我可不这么想。而且这些瘀青到现在都没有散尽?天知道它们之前看上去该有多么可怕。”医生想把珍妮的线衫放下来,但是珍妮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些瘀伤,而是我的下背部,那里痛得厉害。”
医生再一次弯下腰来检查珍妮的皮肤。这回,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瘀伤的部位,珍妮痛得拼命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
“好吧,我认为需要立即给你预约一次专家会诊。你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我会给你开些强效止痛药,让你接下来的几天好受些。但我希望你周末能回来复诊,可以吗?”
“好的,医生。你觉得情况很严重吗?”
斯蒂尔医生苦笑着说:“确实伤得不轻。你请坐,我还需要再了解一下情况。你准备跟我聊聊吗?能到这儿来,又给我看了伤势,这说明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你在这里说的一切都是绝对保密的。”
尽管有一丝不情愿,珍妮还是鼓足勇气,用10分钟时间讲述了她那糟糕的婚姻生活和比尔对她的折磨跟伤害。医生有好几次都厌恶得直摇头。
“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变得这么暴力?”斯蒂尔医生问道。
“我不知道。第一次家暴发生时,可能是我惹怒了他,他控制不住自己,对我动了手。我不加反抗地任由他施暴,这种举动可能正是导致情况恶化的原因。从那以后他就变本加厉,打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日复一日的折磨,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很有可能。我也听说过这种情况。几年前我读过一篇医学论文,文中表示,有些被虐待的囚犯会逐渐适应疼痛。而施虐者认识到这一点后,也会逐渐提升暴力的程度。有的人仅仅为了自己的快乐就可以出手伤人,我们生活在怎样一个疯狂的世界啊!”
“谁说不是呢,我深有同感,医生。”
“那是当然。我能问点别的吗?”
珍妮点点头,已经预感到医生接下来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和你丈夫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很简单。因为我无处可去,我也无法把孩子们从父亲身边带走。他爱孩子们,孩子们也爱他。”
“孩子们不知道他虐待你的事?从没有人看到过?”
“没有,这些事通常都发生在夜里,那时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了。”
“但他们现在都知道了,是吗?”医生忧心地皱起眉头。
“哦,是的,我几天前告诉他们了。但不幸的是,我挑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怎么说呢?”
“我在追思会上多喝了几杯雪利酒,然后就当场向家人和比尔的同事宣布了实情。我让他们知道了,这个每天与他们共事,深受爱戴的温柔男人私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医生猛地一震:“我的天哪!好吧,有些时候酒精总会轻易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我能问一下,你的孩子们对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吗?”
“其中两个孩子,道恩和迈克,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以来都很支持我。但我最小的孩子,保罗,现在却不愿意跟我说话,这让我很伤心。以前我们很亲密。”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难过。难道他不知道你身上有这些伤痕,而且你的肾脏也可能受损了吗?”
“他知道,但也无济于事。我甚至给他看了我保留下来的照片,那都是我在每次被打后拍的。但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什么?你保存了每次家暴的影像证据?”
“是的。好吧,可能不是每一次,只是比较严重的那些。你知道,就是那种会发生在特定的日子的暴力行为,像是孩子们的生日,或者是我的生日。”
“天哪,他在你过生日那天打你?”
“年年都是如此。每当家里有开心事的时候也一样。虽然当时他都会参与进来,但是一旦聚会结束,只剩我们两人时,他就开始动手打我。证据就是现在还留在我身上的瘀青。那是个愉快的圣诞节,但快乐在送走孩子们之后就结束了。一关上大门,他就开始打我。不过那里有股不可知的力量,”她指了指天花板,“那天它在照看着我。他比以往打得更重,结果用力过猛,最后导致心脏病发作。”
“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我觉得这是因祸得福。通过你身上的瘀伤和痛楚看来,他把你送进棺材只是迟早的问题。”医生摇着头说道。
珍妮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很有个性,肯定不会让她男朋友像比尔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她。
“需要我帮你预约咨询师吗?”
“我想应该不用了。再过上几周或几个月,我的心态可能会有所不同,到时候再去寻求帮助会更好。我也会知道,有人愿意向我伸出援手,帮我面对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和疑惑。”
“哦,是的,斯莱特太太,你可以随时回来寻求这方面的帮助,千万不要犹豫。我再次为你的遭遇,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情感伤害而感到遗憾。我觉得你很伟大。您生活中经历的这些事,换成是我,肯定忍受不了。实话实说,如果有人敢对我动手,我一定会一刀杀了他的。”
“我也曾有过这种想法,但是每当我拿起厨刀时,孩子们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一想到这儿,我就会停手。我无法想象如果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我很有可能会被扔进监狱,我的孩子们再也不会跟我说话。那将是我无法面对的。现在保罗不肯理我,这就已经够糟了,但我相信他的良心最终会让他重新考虑这一切的。”
“为了你,我也希望如此。你需要家庭的全力支持。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肾脏状况如何,但是不排除有需要移植的可能性。也许这会让你儿子清醒过来。但我真的希望病情不要朝那个方面发展。”
珍妮咬了咬嘴唇。“我从未想过我会需要做手术。以前受的伤,我一直都能忍受,但是这次痛的非常厉害,而且越来越严重。我觉得这些年来,我的骨头断了好几次,但我从来也没接受过治疗。我知道那是很愚蠢的行为,可我确实求助无门,而且万一被比尔发现,也活不到说出真相的那一天。”
“先看看专家要过多久才能见你。我在医院有熟人,看看能不能调动关系,帮你预约急诊。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就需要把你转到急诊室,这样能保证你优先接受治疗。当然,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建议病人转去急诊,但我觉得眼下就是个紧急状况。先别管我之前说的了。我们先要保证,几天内你就能见到医生。”
“谢谢你,医生。现在我开始重视我的伤势了,我就像个傻瓜,没有照顾好自己。”
“别这么说,你之前的处境真的很艰难。我不想让你现在一个人独居。你能让某个孩子来陪你吗?更好的解决方案是,你最好暂时搬去跟其中一个孩子同住,可以吗?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有冲动,想要一直忙东忙西。我需要你放松点,好好休息。”
“我应该可以跟女儿一起待几天,稍后我会给她打电话的。”
“一定要哦。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万一你的情况突然恶化,却没人在身边帮你。你一定要慎重对待你现在的情况,斯莱特太太,不要忽视它,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如果有新进展,能麻烦你立刻通知我吗?”
“当然。你最好把你女儿的号码给我,两天之内我就会给你电话,怎么样?”
珍妮的肩膀一沉,她意识到,医生已经让她无处逃避了。她说出了道恩的号码,斯蒂尔医生把它记在了珍妮的档案里,然后给她开了止痛药,又把她送到门口。
“照顾好你自己,我会很快给你回电话的。”
“我会的,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这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珍妮离开了诊所,向最近的咖啡馆走去,想认真思考一下她下一步该怎么做。她不想去道恩家麻烦她。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已经够忙的了,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成为他们生活里多余的负担。
她在包里翻了很久,找出里面的小笔记本和笔。她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开始给海伦写信。她们已经有好几周没联系了,珍妮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在这封长信的结尾,珍妮写道,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想和海伦在电话里聊聊。她附上了她的电话号码,说不定海伦真的想跟她通电话。然后她走到街尾的文具店买了一打信封。她觉得最好待会儿就把信寄出去,因为没准过几天她就要住院了。
珍妮乘上公交车回到家,收拾出过夜的行李,然后给道恩打了电话。
“嗨,亲爱的,最近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妈妈。你去看医生了吗?”
“是的,亲爱的。恐怕结果不是太好,我需要你的帮助,道恩。”
“尽管开口,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的。要我帮什么忙呢?”
“为了预防我的后背伤势恶化,医生想让我接下来的几天能跟别人一起住。我想问问,能不能去你那儿待几天?”
“当然可以。来跟我们住一起吧,我这就过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亲爱的。我会自己坐公车来的。”
“我可不能让你自己坐公车。给我一个小时收拾一下,给梅根换件衣服。我要补充一句,这是今天的第二回了——有个麻烦的小东西刚刚把牛奶泼到她的裙子上了。弄好之后,我们就开车去郊区来个短途旅行。咱们在酒馆里吃个午饭吧,我请客。怎么样?”
珍妮笑了,把她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我有个多么懂事而又体贴的女儿啊!“再好不过啦,我们已经很有没有享受过这种母女独处的美好时光了。那到时候见。”
珍妮挂掉电话,上楼去换衣服。她找出那身曾经最爱的海军蓝套装,可当她扣好裙子时,却震惊地发现腰身太松了,裙子几乎滑到了地板上。我居然瘦了这么多吗?她已经有好多年没穿过这件衣服了,在不经意之间,她的体重竟然下降了如此之多,这简直难以置信。她对着全身镜仔细观察自己,发现镜子里的映出的女人像个刚刚越狱的逃犯。她拉了拉自己脸上的皮肤,过去的几个月里它们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弹性。陌生人可能会认为她快75岁了,而不是只有57岁。对自己的厌恶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再照镜子。珍妮在盥洗室刷了牙,但是她闭起了眼睛,想忽略自己的存在,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第七章
她们穿行在乡间小路上,准备去那家老式别致的小酒馆。以前,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在周日光顾那里。“妈妈,医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道恩问道。
“她说你的父亲很可能对我的肾脏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真是可怕极了。之前爸爸对你这么糟糕,我真为你感到难受。要是你早点向我们任何一个吐露心声的话,说不定……”
“亲爱的,我知道。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哦,天啊,我忘了件事——我把你的号码留给医生了,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恐怕会不在家。”
“没事儿,电话会转到答录机上的。让我们一起享受一下这珍贵时光吧,就我们三个女孩儿,怎么样?至于医生要说什么,我们以后再担心。好吗,妈妈?”
珍妮回头看着梅根,她正在儿童座椅上和毛绒泰迪熊快乐地玩耍。“当然没问题,反正医生也说了,要等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才能有结果。保罗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我觉得现在还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让他自己稍微冷静一下。没准他还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呢,迈克也暂时不会见他的。”
“唉,你们几个孩子本来是很亲密的,我真的不想让你们这样心生隔阂。”
“妈妈,别这么说,我们得让保罗理解你曾经的遭遇。”道恩轻轻地拍着珍妮的手。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理解我、照顾我,谢谢你为妈妈所做的一切。”
“妈妈,我爱你。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意,保罗最后会想通的。啊,我们到了。这个地方还是老样子,对吧?”
酒馆位置偏远,旁边平静的小溪流水潺潺。看到这间茅草压顶的小酒馆,珍妮思绪纷飞,回想起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要是天气能暖和点就好了,因为她很喜欢坐在室外,看着流水汩汩而过。好些时候,她都曾望着缓缓流动的溪水,从生活的重压下暂时逃离出来,做起了白日梦,幻想着和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道恩帮珍妮打开车门,梅根靠在她的腰间。“妈妈,怎么了?”道恩问道。
珍妮恢复神色,微笑着走出车外。“没事,亲爱的,我只是在想点事情。”珍妮边说,边伸手揽住了女儿的胳膊。
她们一走进酒馆,就朝壁炉径直走去,宽敞的炉膛里火烧得正旺。珍妮抱着小外孙女坐在了一张软椅上,道恩则到处寻找小孩子坐的高脚椅。
“他们家的菜单看上去真不错,妈妈,你今天要实实在在地吃顿好的。我发现你最近体重也掉得太厉害了,你应该再长胖一点。”
“我知道,出门前我狠狠地教育过自己了。我试了试那件海军蓝的套装,但是裙子一直往下滑,我之前都没留意我瘦了这么多。”
“你是不是没食欲呀?”
珍妮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女儿,比尔经常让她挨饿。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回避开这个问题,认真研究起了菜单。“天啊,这些菜确实看起来挺好吃的。我很久都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炸鱼薯条了。这里写着,他们的炸鱼是裹了啤酒面糊再油炸的。”
“我吃过这道菜,味道很不错,多点卡路里也很值得。”道恩摩挲着珍妮的手。“我们可以无话不谈,对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亲爱的。可是现在我只想向前看,不想太沉湎在过去。”
“妈妈,我理解你。那好吧,我们就点两份炸鱼和薯条,怎么样?”道恩说完,珍妮就拿起手提包准备付款。
“噢,妈妈,别这样,我都说了这餐我来请。我很快就回来。”珍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道恩就离开餐桌,去吧台那里点单了。
珍妮着迷地看着火焰在壁炉里噼啪燃烧,直到女儿拿着两杯橙汁回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妈妈,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我在考虑要不要卖掉房子。我们要尽快整理完你父亲的遗产。当然了,我会把所有财产平均分给你们几个的。”
“喔噢,等等,你有权享有爸爸的财产,就当是他对你的补偿。我们谁都没指望在这种时候分一杯羹。好吧,我肯定没办法替保罗决定,但是……”
“宝贝儿,可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们先看律师怎样处理遗嘱,然后再视情况而定。接下来还得处理你父亲的人寿保险单,我肯定会把它分成四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就听我的话吧!”
“那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不过我问你未来计划的时候,真的没想过遗产这方面的事。我是想知道关于你自己的打算。如果你卖掉房子的话,以后怎么生活?”
“我没来得及细想这些事情,亲爱的。说实在的,我总是对旅行念念不忘。再说了,我还想见见我亲爱的朋友海伦。她的亲切友善支撑着我熬过了那几年,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美国看她。但是,路途可是够远的,对吧?”
道恩只是耸耸肩。“你又没有回来工作的需要。你可以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不,我可不能这么做。到时候我肯定会很想念你们这几个孩子,还有我的孙子们。反正我得再过几年才能申请退休金,现在我要省着点花,存点钱未雨绸缪。”
这时,酒馆招待端上了午餐,她们又闲聊了几句后,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两人都在专注地享受食物。
珍妮推开空盘,用手捂着肚子,鼓起双颊说道:“这真是让我吃惊,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吃下这么多。撑得我好难受啊,我的肚子就像是一个气太足的塑料充气城堡,都快要爆炸了。”
道恩轻声笑起来:“这么说来,你不打算要饭后甜点啦?”
珍妮呻吟着说道:“我的天,我光是看着布丁都受不了,更别提把它塞进嘴里了。但是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会闭着眼睛,就当看不见。”
“我觉得我也算了吧,我的裤子都有点紧了。喝杯咖啡怎么样?”
珍妮点点头。“好吧。”
在喝咖啡的时候,她们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道恩抿了一小口咖啡,轻挠着女儿红扑扑的脸颊。“你不应该将卖掉房子的钱分给我们,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妈妈。在能领到退休金之前,你还需要那些钱来维持生活啊。”
“亲爱的,我想你说的对。我的确匆匆地看过房产经纪人的展示窗口,发现附近有不少公寓和一居室的小屋子。或许我这几天可以预约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住的。”
“哎呀!房子变小了肯定会让你很难受。但是这样做也有道理,毕竟现在的房子你一个人住起来也太大了。”
意识到女儿口中描述的现实后,珍妮不由地开始出神。这样一来,我要抛弃过去迈向未来就会相对容易一点吧?能有一个焕然一新的开始,摆脱比尔所有的控制,那就太好了。
“妈妈?你在想什么?”
“抱歉啊亲爱的,我刚刚只是在想,自己能不能克服这一切。我知道,在那间房子有很多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是那里同样也有许多我们曾经的快乐回忆。”
“妈妈,我知道。不会有人强迫你扔东西的,不过,我觉得你也不是个囤积狂吧。”
珍妮充满厌恶地摇着头:“我永远也不会变成那种人。”她一想到自己被文件,盒子还有书本围绕,没有一寸地方可以挪动的情景,就感到不寒而栗。
道恩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光是想想那种生活方式,都让我起鸡皮疙瘩。所以,你会卖掉房子,然后去美国找海伦,接下来呢?”
“唉,我也不知道,现在一切都还说不准呢,我只是想想而已,还不确定能不能付诸行动,时不时地做做白日梦也挺好的。”想到自己以前常幻想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出发寻找更美满的生活,珍妮仿佛又被悲伤所笼罩。那时候,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她只能将自己荒唐的美梦搁置在一旁。
“干吗哭丧着脸?现在是时候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了,妈妈。别这样啊,振作点。从今往后,别再悲伤了,要微笑着生活下去,你说对吗?”
“好,亲爱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来,喝完这杯咖啡之后我们去开车兜风,然后再回家,怎么样?”
“好啊,就这么办吧。”
珍妮双唇微启,发出释然的叹息。做出抉择是艰难的,向来都是。她曾以为,等到比尔不在了,她的生活定会更轻松,但事实并非如此。怎么会这样呢?她现在应该欢呼着高歌起舞,庆祝重新找回的自由,可过去的阴影总是笼罩着她。比尔刚去世的时候,她一回到家就毫不费劲地欢笑起来,可兴高采烈的情绪只持续了短短几天而已。她不得不暂且放下这陌生的情绪,先着手安排比尔的葬礼和追思会。然而,在过去的几天里,她的这种感觉和情绪并没有消散一星半点。或许这焦虑是跟自己肾脏受伤的事情有关,又或者并非如此。
不过,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未来还有神秘兴奋的旅程在等着她。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道恩驾车带珍妮逛了好多她们过去常去的地方,她们有说有笑,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幸福时光。虽然还有比尔的阴影,珍妮还是开怀大笑了好几次。但让珍妮更加沮丧不已的是,比尔居然破坏了她这么多的欢乐时光,就像是飓风刮落树上的秋叶一般,将他们生活中的欢乐一扫而空。
一到家,道恩就立刻打开电话答录机,闪烁的红色亮灯表明有一通未接电话。道恩按下播放按钮,她们两都低头聆听留言。医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梅根听见后,四处观望,寻找那个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神秘人。
“你好,这是给詹妮弗·斯莱特夫人的留言。麻烦你转告她,下周一正好有病人取消就诊,所以我替她预约了。那位专科医生的名字叫内森·格林,周一下午两点,他会在布莱顿综合医院等着你妈妈。如果有任何问题,请尽管找我帮忙,不必客气。照顾好你妈妈,好吗?”
哔的一声,留言结束了。珍妮的眼里闪着泪花:“她真是一个好人。”
“她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啊,妈妈。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帮你预约好了,她可真不错。”
“亲爱的,我也不确定这是好是坏。”
道恩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手臂。“这肯定是件好事,我们要尽快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是的,但这让我又多了个烦恼。”
“这是有必要的,并不是什么烦恼。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过得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答应我好吧?”
珍妮拥抱着她的女儿,轻轻地捏了捏她。“好吧,我答应你。”
其后几天,珍妮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陪着小外孙女在客厅地板上玩耍,或者是给道恩和她丈夫西蒙做饭,但现在珍妮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负罪感了。因为在为比尔准备饭菜的时候,她总是很清楚,这些辛苦烹饪的美食都与自己无缘,做饭这件事情也因此更加的难以忍受。即使比尔每晚都会允许她吃下大部分的正餐,但是他像一只鹰一样监视着她,当他觉得珍妮吃的够饱了,就会拍开她的手,强行拿走盘子。
周六下午,珍妮强烈要求道恩和西蒙出门放松一下,她坚持表示,他们夫妇至少周六晚上要在酒店里舒服地享受,而不用照看梅根。起初,道恩不放心珍妮独自在家,所以很是犹豫,因为珍妮本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的。没有哪个心智正常的女人会认为,在周末照看一个半岁的婴儿会是一件轻松舒服的事。
最后,道恩和西蒙还是兴奋地出门过周末了,因为这还是他们夫妇第一次独处一晚而不用考虑梅根,他们四个人最后都激动得泪流满面。有那么一阵,珍妮甚至怀疑道恩差一点就改变主意了,不过还好西蒙的严厉眼神阻止了道恩。
到了晚上六点,喂饱梅根,并帮她洗完澡之后,珍妮终于把梅根哄睡着了。住在道恩家的这段时间,梅根一直都能整晚安睡,不会夜半吵醒大家。不过这种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
等到安顿好一切,电视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了,珍妮拿出纸笔,开始给海伦写信。
亲爱的海伦:
我知道,距离我的上一封回信只过去了几天,但现在我只是想再写一封信给你,告诉你这周发生的大事。
其实,比尔最后的那次毒打对我造成了比平常更严重的伤害,这让我的医生很是担心。自孩子们上学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去看医生。总之,重点是,下周一我要去看专科医生了。最近我的动作就像是二战里伤痕累累的士兵,医生担心我的肾脏可能已经饱受摧残了,不过一切要等到周一看完医生之后才知道。
好吧,老实说这并不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想知道,我终于寻求医疗援助了,毕竟你已经跟我唠叨了四年,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开心吧。其实,我写信的真正原因是,如果我的身体恢复健康,病情不再恶化的话,我很想在这几个月内去探望你。当然,如果你那时不方便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吗?我不一定要住在你那儿,如果附近有便宜些的汽车旅馆,可以让我有存放行李箱的地方,那就足够了。我的要求提得有些突然,但无论时间是否仓促,我都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过,我现在真的很希望能见到你本人。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一直都是我坚实的支柱,让我依靠哭泣,我简直等不及想快点亲自见到你。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就告诉我好吗?在处理某些个人问题方面,我现在还是有些困惑,诸如卖掉房子之类的。但我和我亲爱的女儿道恩长聊了好几次,她一直鼓励我说,如果下定决心要卖掉房子的话,就拿着卖房的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什么比和你见面更让我感到喜悦的了,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总之,尽快联系我吧,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的话,我保证会马上安排好这边的一切事情。我知道要等上几周才会收到你的回信,但是你如果真的想聊聊的话,这是我的号码,不过我不知道英国的国际区号是多少。
就说到这里吧,希望能快点听到你的消息。
你最亲爱的朋友
珍妮
珍妮拿出另一张白纸,写上了道恩的号码,把信纸放入写好地址的信封里。她把信塞进手袋,打算周一去医院的路上寄出去。封住信封时,珍妮的心漏跳了一两拍,她离实现梦想又近了一步。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要是我打定主意的话,说不定真就是这么容易。
珍妮决定看完医生之后就打给皇家人寿,问问保险金支票的事情。他们几天前答应了要寄给珍妮的,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等着。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之后,珍妮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比尔的财产处理妥当。
电话声响起,打断了珍妮的思绪:“喂,你好。”
“你好,你是哪位?”
“是你吗,保罗?我是妈妈。”珍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了下一个问题。“你过得好吗?亲爱的,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真高兴。”这时,她儿子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珍妮很失望,但也不是很惊讶。
珍妮一整晚都在思考如何挽回小儿子,最后她得出结论,催促保险公司尽快支付保险费会对改善保罗和她的关系大有帮助。在珍妮看来,用钱来改善他们母子的关系实在是太悲哀了,她不情愿下这个结论,可是她知道在经济衰退的大环境下,保罗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珍妮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始终坚信自己能弥补和保罗的关系。
第八章
周一这天,珍妮和道恩一起出发前往医院。途中,她们把那封信寄了出去。顺利的话,这封信很有可能改变珍妮今后的生活,为她开启一段新旅程。珍妮一整天都很快活,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一个周末,止痛药已经开始起效,她的疼痛得到了缓解,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妈妈,你准备好了吗?”
“亲爱的,我有预感,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无论如何,就算结果不好的话你也不必担心。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竭尽全力,为了我的外孙女梅根,做一个好妈妈。”
“妈妈,这还不容易,眼前就有个好榜样嘛。多亏了你,这周末我们才能休息一次,实在是太惬意了!”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以经常来帮忙,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很乐意照看孙子孙女。我这几天也应该问问迈克和塔尼亚,看看他们需不需要我来替班。”
“在你决定要同时应付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宝贝之前,先听听专家是怎么说的吧。他们两个可麻烦着呢,连迈克自己也承认这点。”
珍妮窃笑道:“你说的可能很有道理。哦,我们到了。”
道恩微笑着帮她拉开大门,看了看上方的指示牌:“妈妈,走这边。”
随着她们离医生的接待室越来越近,珍妮的胃里也一阵阵地翻腾。在前台接待员那里登记了之后,她们就坐在一边等候着。珍妮低头瞥了一眼大腿,才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交叉着手指,祈求好运。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粗框眼镜的高个子男士走出来跟她们打招呼:“是斯莱特太太吗?我是格林医生,请进吧。”
珍妮紧张地看了看道恩,又看了看格林医生:“请问可以让我女儿一起进来吗?”
“当然,两位请一起进来吧。”
道恩起身扶起珍妮,她问道:“你确定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妈妈?”
“当然了。万一他把我搞糊涂了,得有个人在旁边帮我解释。亲爱的,假如传来的是坏消息,我可能听到一半就会走神。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那么过后你得和我交代一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不介意,妈妈。你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医生坐了下来,开始浏览笔记。珍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猜这些资料应该是从斯蒂尔医生那里来的。
读完之后,医生露出了同情的微笑,他说:“你肯定受了不少苦。”他的目光转向道恩,随后又看回珍妮,“你女儿知道你所经历的这些事吗?”
珍妮拉起道恩的手,她们的手心都又湿又冷。“是的,在我丈夫去世之后,道恩知道了我受虐待的事。”
“我明白了。那么,请您去屏风后面把衣服脱掉好吗?只脱上衣就好,请不要脱内衣。”
珍妮握了握女儿的手,然后松开,走到了帘子后面。在脱衣服的过程中,珍妮一直在急促地吐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准备好了。”她听到脚步声从房间另一端逐渐接近,当医生转到屏风这一侧时,珍妮闭上了眼睛。
“请转身。”医生伸出手臂扶着她,接着打开一盏万向灯,检查珍妮的腰背部。“嗯……这里痛吗?”他轻柔地碰了碰疼痛区域的边缘。
“有一点,不太严重。自从吃止痛药开始,疼痛已经减缓不少了。”
“那这里呢?请按一到十来打分,十分代表最痛。”
他的手朝下移动了一些,又按了下去,珍妮大叫出来:“哎唷……唔,九分吧,或者是十分。”
“意料之内。我刚才碰的是瘀伤最严重的一块。那这里呢?”
珍妮抽搐了一下,但没有叫出声。“大概四到五分吧。”
“好的,下面你得去做个CT。他们在等着你呢,所以应该不必等太久。做完后请回我这里来,他们会把检查结果直接通过系统发送给我。分析完毕后,我会为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提出建议。”说完,医生就从屏风后离开了,以便珍妮把衣服穿好。
珍妮穿好外套,走回道恩和医生身边。
“好的,沿着走廊往回走,走到底后左转,然后就能看到放射科了。待会儿见,女士们。”
刚一走出医生办公室,道恩就挽起珍妮的胳膊,吻了吻妈妈的脸颊。“看来还挺顺利,格林医生看上去并不觉得你的伤情太严重的样子。”
“谢天谢地——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我就说我有预感,这次肯定没问题的。要是当年我能按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行事的话,今天可能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对不起,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才勉强和爸爸在一起的,但是你说的没错,你早该离开他了。看到他这样伤害你、糟蹋你,我心里特别难受。但愿你的肾脏没受到永久性伤害,是吧?”
“亲爱的,希望如此。”珍妮回答道,这时两人已走过拐角,来到了放射科。
15分钟后,护士过来接待她们,随后带着珍妮进了一个小隔间。珍妮换上了病号服,护士又拉开了隔间另一侧的门,请她进了房间。
扫描做完之后,珍妮回到隔间里换下病号服,到等候区找女儿。护士则祝她好运,嘱咐她回到主治医师那里。
珍妮觉得自己刚才把紧张情绪掩藏得很好,这时道恩问她:“妈妈,你还好吧?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是吧?我们马上就能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有好多计划想要完成。如果情况不乐观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前处境那么困难你不也都熬过来了吗,妈妈。加油,别灰心。”
珍妮强颜欢笑,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好吧,生活已经让我承受了那么多挫折,也是时候给我一点希望了。”
“你会感受到的,我敢肯定。下一个好像就轮到你了。”道恩和珍妮在空无一人的等候室里坐了下来。
珍妮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听到了低语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医生和一位女患者告了别,然后请珍妮和道恩走进房间。珍妮坐下后,医生开始敲打键盘,靠在椅背上研究起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他来来回回地转了几次头,在图像中寻找着答案。最后,他抬起头来笑了。
“好了,你可真是个幸运儿。这些CT结果证实了我最初的猜测。有几处瘀伤,但也仅此而已。我可不是在敷衍你,只是想强调,你丈夫那么残暴,结果原本可能比现在糟的多。”
珍妮顿时松了口气,“太好了。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必担心永久性的损伤,继续正常生活了?”
“可能要几周或者几个月之后才能确定,现在还是谨慎些。你先继续吃医生开给你的止痛药,这些药能帮助你把疼痛降到最低。如果你发现肾脏区域有什么异常——记住,不管是任何异常状况,都要立刻过来找我。我讲清楚了吗?”
珍妮点点头:“没问题医生,我会留心的。”
“医生,如果她身体情况突然恶化的话,我也肯定会带她回来的,”道恩微笑着说。
“信不信由你,她牛脾气上来的时候可霸道得很!”珍妮也轻松地笑了。
“很好。”医生到打印机那儿取回打印出的图像,交给了珍妮。“这个要好好保管,如果下次来就诊的话记得带上,方便我们做比对。我有把握,你身上的瘀伤在接下来的几周应该会逐渐消退。”
医生带她们走到门口,然后和母女俩握手告别。
珍妮和道恩匆匆拥抱了一下,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医院。看医生之前,她们可没有这么轻松。
“好了,现在这件事解决了,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你了。”道恩淘气地眨眨眼。
“什么惊喜?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们不用回去换克莱尔的班吗?”
“不用啦,她说3点之前都会待在那里帮忙照看孩子。你就准备好好享受吧,妈妈,我给咱们俩预定了乔治亚酒店的水疗。”
“不是吧!我这身衣服可不太合适去那种高级的地方。我的天哪!”
“别胡说,谁在乎我们进去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们出来之后的样子才重要呢。别磨蹭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珍妮的腿都僵得不会动了,直到道恩轻柔地拉了拉她。
“妈妈,你没问题的。这是属于你的时间。你从此不会再虚度时光,我会努力让你享受将来的每一刻,听到了吗?”
珍妮热泪盈眶,她知道女儿说得没错——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我们不该频频回头,追悔往昔。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尽情享受自己的人生,这一点也不过分。“好吧,我真是被你打败了!”
安逸地享受了三个小时的水疗后,道恩开车送珍妮回家。道恩说的没错,从酒店出来之后,珍妮的确容光焕发。她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让小儿子看看自己亮丽的样子。自从上周末珍妮在道恩家里接了保罗的电话,他就再也没和她们联系过。
珍妮打开前门,差点踩到了门垫上的信。“咦?这封信看起来很正式啊。”
“快拆开看看。你最近有在等谁的信吗?”
“那倒没有……哦,对了。我的确在等保险公司的答复,是关于你爸爸的人寿保险。”珍妮回头把门锁好。
她和道恩走进起居室,紧挨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快拆开吧,妈妈,我最受不了卖关子啦。”
珍妮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不知什么东西从信封里飘落到地上,道恩捡起来看了看,然后长长地吹了声口哨。
“那是什么?”
“一张相当大笔的支票。天哪,妈妈,你是有钱人了!”
珍妮从女儿手中接过支票,惊异地盯着方框里的数目。她无比震惊地看了看道恩,然后又看向那张支票,惊讶得什么都说不出,只挤出了一句“我的天哪!”
道恩跑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珍妮听到了水龙头和水壶烧水的声音。她颤抖着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厨房,然后把支票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专注地盯着。
“我的天哪,”她又重复了一次,然后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这些钱可以让我做多少事情啊?然而内心的声音迅速打断了她美好又梦幻的念头。等一下!在考虑怎么花这笔钱之前,我得把孩子们应得的那份分给他们才行。她确认般地点了点头。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也许你父亲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道恩揽着珍妮的肩膀说:“咱们可不能忘了当年爸爸是怎么伤害你的。反正这笔钱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他对你造成的伤害。”
“只能弥补一部分而已,”珍妮答道。“嘿,我打算把这笔保险金平分,这样的话每个人可以拿到五千镑,你打算怎么花你那份?”
“妈妈,我更希望你留着这笔钱,好好享受生活。”道恩回答。
道恩的善良和体贴让珍妮很感动。“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欣慰,不过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平分这笔钱。”
“看情况吧。我倒是更想让你留着这笔钱周游世界。好好看看这些年来错过的风景。”
珍妮拍了拍道恩的手背。“先不和你争啦,反正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觉得保罗会怎么说,或是怎么做呢?”
“妈妈,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可能我们把支票的事告诉他之后,你们的关系就能有所缓和了。他就那样跟你断了往来,简直无可救药。我看他是既鲁莽又幼稚。三个孩子里,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小的,又不是他!”
“没事,亲爱的。要是你们三个人为这件事吵了起来,我才真难过呢。我没法陪伴你们一生,所以你们三个一定要相亲相爱,哪怕是为了梅根他们几个。”
“妈妈,无论如何,我都一样爱他。只是他不相信你,这让我觉得既生气又难过。呃……怎么又说起这些了,我可不想因为生保罗的气就把这一天的幸福给毁掉。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们还能聊点什么呢?我觉得这个话题大概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未来的几周里大概会一直笼罩着我们吧。”
道恩倒了两杯饮料,把杯子放在了餐桌上。珍妮重重地坐到椅子上,瑟缩了一下,拾起支票。“也许这张小纸片能让我们重聚到一起吧。话说回来,这也有可能起到反作用,在我们之间造成永恒的裂痕。真希望时间可以倒转,我真的不想这一切发生,我好想念保罗,我也很后悔你父亲活着时发生的那些事。可是泼出去的水又怎么能收回呢。好吧,但愿这张纸可以帮助我们重修旧好。”
“真替你感到难过,可惜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打他个屁滚尿流!这或许能起点作用。哦,抱歉,我好像不该说这样的话。”
道恩俏皮的玩笑话确实让房间里阴郁低沉的氛围缓和了不少,珍妮说:“在我身边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现在就先别管他了,我想他最后肯定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好啦,刚才说了要换个话题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去?”
“我的确认真想过,不过还没开始。我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陌生人在这里进进出出。”
“要是这张支票也没办法给你安全感的话,就更别提其他事情了。你的护照办得怎么样了?已经申请了吗?”
珍妮握拳捶了捶额头:“我就觉得有件要紧事要做来着,我去把文件拿过来,你能帮我一起填吗?”
“没问题。我们最好在旅游旺季到来之前把这个搞定。”
珍妮走出房门,不久就取回了一个文件夹。“我需要一份经过认证的照片,这要去哪里办理呢?”
“别担心。我们先把表格填好,然后寄出去吧。接着我们就去旅游公司拿几本手册,再帮你制定一张行程单。有这么多令人期待的好事,真是太棒了。好啦,我刚才一直在考虑你说的分保险金的事,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珍妮紧锁眉头,说:“嗯,说下去。”
“我会拿走我那份儿,5万镑,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会为你的旅行支付全部费用。不管你去哪里旅行,都是我付钱。怎么样?”
珍妮一边思索一边咬着嘴唇:“我可不乐意让你来为我的假期买单。而且,亲爱的,我也不喜欢你用这种要挟的方式。”
“要挟?胡说!妈妈,这根本不叫要挟。我是使了点小手段,但仅此而已。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我可得先说清楚,我说的旅行,可不是去布莱克浦待上一周就回来,你可别打这些鬼主意,”道恩眯起眼睛,狡黠地“警告”珍妮,粉红色的嘴唇上露出一抹微笑。
“看情况吧。我得先把这个麻烦的护照搞定,也许我会被拒绝呢。”
“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拒绝你的申请?”
珍妮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没准他们就是对我另眼相待呢?”
珍妮和道恩都开怀大笑,随后就开始填写申请表。填完后,珍妮把表格放到一边,打算第二天去拜访一下迈克的合伙人。在那之前,她得先去镇上的照相馆拍张照片。道恩下午三点左右就走了,珍妮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她的行程——以及道恩慷慨的提议。她知道,道恩肯定会坚持自己的立场,所以她决定让步,接受女儿的好意。保罗的事已经很让人头痛了,她可不想再和其他孩子闹翻。
珍妮一想到这场激动人心的旅行,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这一夜,她睡了有史以来最香甜的一觉。自从嫁给比尔以来,她的生活就始终被乌云笼罩着,而如今,这张支票似乎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第九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过去了。其间,迈克的合伙人校验了珍妮的护照照片,她的申请表也随后投进了邮箱,向着主管部门飞去。珍妮把保险赔偿金存进自己的银行账户,又分别给三个孩子开了价值5万英镑的支票。作为交换,道恩又开了一张1万英镑的给珍妮。
不过分享财富带来的欢愉很快就被保罗打断了。他拒绝收下支票,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最后,迈克和道恩联合起来威逼保罗接受了这笔钱。珍妮仍旧没有从保罗那里听到一句感谢的话。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还是不愿原谅她。
珍妮收到了海伦热情洋溢的回信。海伦在信中表示,她无比期待珍妮的到访。几天后,她的护照寄来了。在等待旅行社制定行程期间,珍妮把护照存放在一只精心装饰的鞋盒里。早前的举棋不定让珍妮记不清已经改变了多少次计划。她的银行账户里有大笔的财富,前方还有整个世界等着她去探索。可一想到要独自展开旅程,珍妮就一阵犹疑。要是她的小儿子没有跟她闹僵的话,珍妮会怂恿他跟她同行,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这天,珍妮有点百无聊赖,于是她决定把旅行计划落实下来。正要动笔之时,信件送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拿起邮件,发现一叠水电费账单当中夹着一封奇怪的信。
她翻到信封背面查看寄件人地址,那里写着:佛罗里达州立监狱。这是在搞什么鬼?珍妮倒抽了一口气,好奇心却被激发起来,她准备拆开这封信。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边缘后,珍妮抽出里面的信纸。她十分好奇地来回翻看了几次,然后才开始读信。
亲爱的珍妮:
能给你写信真是太好了。看得出来,你是个温暖而富有同情心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回信,因为我身处死囚牢房中,剩余的时间已十分有限。等到处决那日,无论死后我将魂归何处,如果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为我加油打气,我都能得到些许宽慰。
有关当局对我案件的处理决定令我倍感惋惜,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也愈发觉得难以接受。这种错判最终将突兀而不公正地终止我的生命。
好了,不说我自己了。我想多了解你一些,还有你在英国的美好生活。在我短暂的人生中,英国一直是我向往的国度,很可惜我从没有机会造访。你住在布莱顿的海边吗?我听说那里的海滩质量参差不齐,有些是柔软的沙滩,有些则遍布着鹅卵石。我可能不会喜欢在鹅卵石海滩上晒太阳。整天都被关在牢房里的我是见不到什么太阳的,或者说,现在的身份让我没有资格坐在外面沐浴阳光。我们的确可以在院子里活动手脚,但能呼吸新鲜空气的时长却非常有限。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上锁的囚室里。我没法准确地告诉你,已经有多少人在这鬼窝里失去了理智。跟我一样,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被囚禁在此。
请问你能回信给我,跟我讲讲你喜欢去的地方吗?我一直都没机会出国,只去过墨西哥,但我觉得那不算去了别的国家,至少按我的标准来说不算。你喜欢旅行吗?你住的地区是什么样子的?你的房子在郊区还是市中心?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请原谅我旺盛的好奇心,这是我第一次给陌生人写信。我很想知道其他人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居住在另外一片大陆上的人。
热切地盼望你的回信。即便在最理想的状态下,生活也会显得乏味,而当你坐在一间八英尺长、六英尺宽的牢房里,盯着铁窗发呆时,日子就更加了无生趣了。
此致,
乔尔·马格南
珍妮呆立了几分钟。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想到一个可能性:自己结识海伦的那个笔友网站。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其他人跟她联络过了。一度曾有位老妇人写信给她,内容奇怪至极。对方想要寻找一个自美国搬去英国的老朋友,因为觉得英国是个小地方,就联系了珍妮,希望那位友人也碰巧搬到珍妮家附近。虽然跟美国比起来,英国看起来小的很,但这里仍然有着超过六千万的人口。为防万一,珍妮还是就近搜寻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回信表示自己帮不上忙。她鼓励那位妇人继续找下去,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与朋友重逢。但对方一直没有回音,珍妮猜想,要么对方已经设法找到了友人,要么就是还没等到结果,老人就已经去世了。
她把信翻回开头,又快速浏览了其中的几段话,珍妮觉得有些在意这个男人的言辞。无辜——有关当局真的会把无辜的人关押起来,放进死囚牢房里吗?珍妮认为这挺不可思议的。不过仔细回想一下,她记得在几部侦探电视剧里的确看到过偶发的冤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找到我?囚犯可以这样随便联系普通民众吗?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这封信也寄不到她手上。她困惑地继续盯着这封信。乔尔显然特意选择了能激起她内心情感的措辞,这个男人想尽一切办法,要与素不相识的人联络,这一举动打动了珍妮,她越想越好奇。几个小时后,珍妮得出结论:这封信是上天给她的启示。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她想尝试改变这个男人的生活,他的余生。她拿过纸笔,草草地做了些笔记。仔细推敲了回信应如何开头之后,珍妮找出新买的巴斯尔登·邦德信笺本,那是她为了给海伦写信而准备的。
亲爱的乔尔:
你的来信让我很意外,但我非常愿意与你继续保持联络。
很遗憾,我住在布莱顿市郊一片安静的居民区里,离海边并不近。当然,布莱顿这里的确有很美的海滩。不过跟其他事情一样,它们的质量也还有提升的空间。从结婚之日算起,我已在同一座房子里度过了三十多年。
珍妮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在信里提到比尔。不过她随即决定,最好从一开始就实话实说,以防在日后的信件中不小心说漏嘴。她觉得没必要对一位笔友撒谎。
不幸的是,我的婚姻刚刚画上了句号,终结的方式不是离婚,也不是其他类似的原因。我丈夫最近因心脏病去世了。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我还在慢慢调适自己的心情。
至于你信中所写的内容,你的无辜被囚和身处的困境都令我感到不安。我衷心地同情你。任何无罪的人都不应该被强行关押在监狱里。你确信你的辩护律师倾尽全力了吗?如果国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你犯下了这桩罪行的话,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决定终结你的生命。鉴于你在第一封信中并未提及具体细节,我并不清楚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我还有一位笔友。很巧的是,她也住在佛罗里达州。我们通信已有好几年了,我眼下正在着手落实旅行计划,准备去美国拜访她。
你问起了我这些年是否去过很多国家旅行,还让我描述一下那些经历。我得承认,在那段婚姻生活中,我从没重视过度假这件事。不过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打算改变这个传统观念。
好了,我就先写到这里吧。如果你希望继续与我沟通的话,在去美国前,我都会很乐意和你通信。如果一切顺利,做好准备工作后,这次旅行应该在几个月内就会成行。不过,坐飞机让我有些紧张。我从来都没认真考虑过,坐进那些庞然大物里会是什么感受。离出发日期越近,飞机失事的念头就让我越发担心。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大概跟年纪大了有关系吧。
我会尽快再跟你联络的。谢谢你写信给我,认识你很荣幸。
你的朋友,
珍妮·斯莱特
她靠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珍妮把回信读了又读,确保自己已把要写的内容都包括进去了。她把信放进与信笺颜色配套的淡黄色信封里封好,然后把信支在餐桌调味罐旁,打算上午去商店买牛奶的时候顺便寄走。
那天,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珍妮自己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她能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自从比尔死后,她的生活中就出现了一个空缺。最初的自由被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所取代。并不是那种失去所爱之人的空虚,而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或许被摆布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于服从男人的指令。这是珍妮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寄走了给乔尔的信后,接下来的七八天里,珍妮经常会跑到大门口,看看有没有收到回音。信件倒是很多,但没有一封信是来自海伦或乔尔的,珍妮只能一次次地失望而归。终于,两星期后,她同时收到了两封来信。
珍妮兴奋地先撕开了海伦那封。
最亲爱的珍妮:
抱歉我拖了这么久才回信。布莱恩刚刚动完手术,所以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看上去他已经度过了最糟糕的时期,医生说接下来布莱恩应该可以顺利地恢复健康,他也没有发现有额外的并发症的迹象。希望接下来的几周到几个月内,他的身体不要开始排斥这个新的肝脏才好。除了你之外,如果说还有什么人值得拥有更美好的新生活的话,那一定是布莱恩。他说觉得自己的状况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改善。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总之,我们俩都等不及要见你了。你决定好哪天出发了吗?快点下定决心,一头扎进机舱吧。布莱恩坚持表示,不能让他的状况影响你的旅行计划。反正跟他争辩是毫无意义的。
希望你不会介意,不过我列了张简要的清单,都是些不容错过的景点,打算等你来时一起去。你自己肯定有更详尽的计划,我只是想提供些灵感,让你感受一下我们美国人喜欢的地方,那里不会有太多游客。我希望你能满意这种安排。而且那些地方都在附近,这样布莱恩可以选择跟我们同行,而我们两个单独出门时,万一他在家出了状况,我们赶回来也不需要太久。
我期盼着能快点见到你。请回信告诉我具体的出发日期,当然,如果你能打电话给我就更好了。你知道我的号码,回聊。
你的朋友,
海伦
看到海伦为这次会面而如此兴奋,真是太好了。现在珍妮需要做的,就是克服自己对于订机票那突发的愚蠢恐惧感。她点点头,即刻下决心,无论如何当天一定要把航班订好。
她犹豫地拆开了厨房餐桌上的第二封信——那是乔尔寄来的。
亲爱的珍妮:
你愿意抽时间写信给我,这真的让我又惊又喜。我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你的确是位善良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
你不会了解,再次与外界联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我有希望了。在这里,我们面对的是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例行程序,生活单调乏味。你的来信(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给我写信的话)毫无疑问地会让我保持信念。我敢打赌,你肯定想不到,一封信会有这么重大的意义。我多想跳上跳下,高兴地舞动双臂。人们总是不理解,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一位笔友就仿佛生命线一样。我无法解释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哇噢,这么说你要来美国了!这太棒了。你定下启程的日子了吗?或许你的计划里可以增加一条,来见见你的这位笔友?算了,我还是收回那句话。我不能指望你在度假之余还要见我。不要理会我的话。
你没说太多关于你房子的事情,那么我来说说自己的想象吧。让我自娱自乐两分钟,怎么样?我想到的是一间漂亮的茅顶小屋,四周被院子环绕着。你们英国人大概会把那叫作花园或者草坪,不过我也不确定。我还看到了门上放着凌乱的玫瑰花。我妈妈很喜欢玫瑰,我家院子里就种着几株,还有些其他的灌木。请别问我它们的名称,我对植物并不在行。或许我可以从图书馆借本园艺书来看,在接受注射死刑前学点新知识。
看到注射死刑的字眼时,泪水不经意地涌上珍妮眼底。她抽出一张纸巾,止住了流下的眼泪。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会令她这般动容,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然而这个陌生人正坐在死囚牢房中,等着他生命的终结。珍妮的心怦怦乱跳,她拿起信继续读下去,一些想法开始在脑中成型。
我还想象了你在一小块种着蔬果的园子里忙碌的样子。英国是这么称呼菜园的吗?
你开什么样子的车?是那种叫“迷你”的小车,没错吧?
说点严肃的话题吧。对于你丈夫的去世,我感到非常悲伤。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吗?你的信里并没有提起过。你们有孩子吗?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非常怀念父亲,就像你一样。或许我们的交流会有助于减轻你的伤痛和失落。我希望在我离开尘世时,至少曾让另一个人的生活有所不同。当然,我希望能够继续收到你的来信,也期待你会考虑抽时间来拜访我,我会觉得棒极了。正如我说过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也没跟外界接触过了。
期待着你的回信。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消息和旅行计划。你会喜欢美国的,特别是佛罗里达。这里天空蔚蓝,有数不清的旅游景点。我敢打赌,大多数英国佬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家,呆上一两个星期,就想回家休息了。
乔尔
第十章
珍妮急着给海伦和乔尔回信,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几件事要做。她匆匆穿好外套,拿起手提包,走出房门去了镇上,那里有片城区聚集着很多家旅行社。
珍妮找到第一家旅行社,推门进去,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在讲电话。看到珍妮进来,她遮住话筒抬头说:“您好,请稍候。”
珍妮朝她笑笑,在宣传册的架子前逛了一圈,把和她的目的地有关的宣传册都拿了一本,尤其是佛罗里达州的。
桌边那位女子挂掉了电话,对珍妮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斯蒂芬妮。啊,看来您是打算去佛罗里达州度假。是和家人一起吗?”
“嗨,我叫珍妮。其实我打算一个人旅行的。”
“哇,那倒是挺有勇气的!如果是一个人旅行,可是又想和其他旅客打交道的话,我们倒是有本专门的小册子。这种行程您感兴趣吗?”斯蒂芙妮一边问一边用目光在架子上搜寻。
“是这样的,我的确是独自出发,不过到了那边之后我会待在朋友那儿,所以我今天只是想来预定一下航班的。”
“没问题。您先请坐,把想要出发的日期告诉我,我来帮您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航班。”
珍妮跟着她回到桌边,斯蒂芙妮戴上一副小巧的框架眼镜,开始敲打键盘。“我看看,我先登录网站,然后帮您查一下。您打算什么时间出发?”
“我想,大概一个月以内吧。我需要再精确一点吗?”
“我先试试看,所以是4月份,日期是30日之前。好了!有一班飞机从盖特威克机场出发,您看这个可以吗?”
她制定行程的时候可没有考虑到这个:她该怎么去机场呀!希斯罗机场和盖特威克机场都离家好几英里,乘出租车的话要花不少钱。“好吧,我不敢保证一定会有孩子开车送我,姑且假定他们会吧。好,就选盖特威尔机场了。”
“其实您可以搭乘定点班车去机场的,或者也可以乘火车。不管哪种方式,从这里去盖特威克都用不上一个小时。要是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一并帮您查清楚。这样您就不用纠结怎么跟孩子们提,要他们开车送你的事情了。我一直认为,旅行的话,乘公共交通是最合适的,这样才有趣嘛。”
“谢谢,听起来太棒了。”
“那好,我们先确定一下航班,然后看看怎么去机场。有一班上午10点从盖特威克出发的飞机,飞行时间9小时。这样落地时间大概就是我们这里的晚上7点。”她飞快地翻了翻桌上的笔记本,然后又回到电脑边,“我记得佛罗里达的时间比我们晚5个小时,所以落地时间应该是那边的下午2点。当然,我在预订之前肯定会再检查一次,确保万无一失。您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唯一的问题是,要是搭班车或者火车的话,时间就有点紧了。我得提前多久去办登机手续呢?你把这个时间算进去了吗?”
斯蒂芬妮撅了下嘴,脸颊微微泛红:“哎唷,抱歉,我们重新查一次吧?”
珍妮被逗乐了,她点点头说:“好,那就重新查一次吧。”
半小时后,珍妮小心地把机票确认单折好,收进提包,然后离开了旅行社。他们最后换了一班早三个小时的飞机,其他的一切也都按部就班地解决了。
珍妮微笑着朝玛莎百货走去,想挑几件旅行时穿的衣服。她已经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了,自己的几件衣服甚至连一个旅行箱都填不满。珍妮在降价款春装的货架上挑选着,然后询问了售货员是否可以试穿。售货员带她走到店铺尽头的更衣室,在其中一件衣服的衣架上挂了个蓝色的小牌子,用来标记她试穿的件数。
柠檬黄的那条连衣裙轻软飘逸,穿起来实在太美了。珍妮把裙子脱下来,放到准备买下来的那一堆里。她又试穿了刚才一眼就看中的条纹连衣裙,可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失望地发现那裙子让她像张帆布躺椅,于是这件衣服被放进了“完全不想买”那一堆里。接着,她又试穿了一条亚麻质地的奶白色裤子,搭配了一件猩红色的衬衫。珍妮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一身搭配倒是比她想象的好看多了。
随后,她又把一件白色领子的海军蓝连衣裙加入了“待购买”的行列。她觉得这几件衣服买得很划算,心满意足地走出服装店,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珍妮一边喝咖啡,一边预先练习着可能要和孩子们讲的话——至少是要对道恩和迈克两人讲的,保罗对她的旅行计划恐怕根本就没有兴趣。
珍妮觉得有点累了,便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到家后她坐到椅子上,对于给孩子们打电话这件事又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道恩的号码,过度的紧张使得她的胃一阵抽搐。
“嗨,亲爱的,最近过得怎么样?”
“嗨,妈妈!梅根今天有点不听话,真是让人恼火,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挺好的。妈妈,你是要告诉我,你终于把假期行程预定好了吧?”
珍妮咯咯地笑了,“是呀,我这个月月底出发。”
“太好了!我们安排个时间一起去购物吧。出去旅行的话,你的衣橱恐怕得来一次大换血呢。”
“我早想到啦。我回家之前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不算太花哨,但也足够用了。”
“太好了,妈妈。看到你的自信心又回来了,我真替你高兴。你跟迈克和保罗说了吗?”
“我正准备给迈克打个电话,至于保罗……他现在应该不想跟我讲话吧。”
“妈妈,过一阵子他会想通的。迈克和我都支持你出去旅行,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但愿如此,亲爱的。我们先聊到这儿吧。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海伦的来信,就是这封信让我打定主意去预定航班的。我准备等下就给她打个电话,把我的安排告诉她。我还从没跟她打过电话呢,应该会很有趣吧。”
“肯定没问题的。你们在信里聊得这么投机,打电话更是小菜一碟了。改天再聊,妈妈。”
珍妮挂掉电话,她有点后悔没有把和乔尔通信的事告诉道恩。尽管原因还不确定,但她还是打算先不向家人透露自己跟乔尔的通信。也许过一阵子,她的想法会有所改变。这样想究竟是对是错,只有让时间来证明了。可是珍妮的确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去帮助那个可怜的囚犯。假如她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孩子们可能会觉得很丢脸,或者也可能嘲笑她的愚蠢无知。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她刚刚建立的信心可能瞬间就会崩塌。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珍妮赶紧给迈克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迈克很替妈妈开心,他的反应令珍妮心情大好。她急促地了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在通讯录中找到了海伦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
“海伦,是你吗?”
“是我,请问是哪位?”
珍妮从友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确定,有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觉得难道自己计划和安排的一切都是个错误?别傻了!她谴责自己不该怀疑她们的友谊。
“海伦,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太高兴了!我是珍妮,我是从英国打来的。”
“我的天哪,珍妮!怎么回事……我做梦都没想到过我们可以这样通话。太棒了,你过得还好吗?”
“好,好极了,而且我现在太兴奋啦。”
“兴奋?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珍妮夸张地咧开嘴巴大笑,仿佛她大洋彼岸的朋友此刻就在房间里一样。“我的航班预定好了。”
“棒极了!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笔友,现在终于要见面了,真是太开心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们呢?”
“我订的是四月份最后一周,时间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到时候布莱恩的身体也会好多了。太令人激动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成真了。”
珍妮之前的担忧显然是多虑了。海伦声音中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惊奇让珍妮很高兴。“那我就不占用你太多时间了,我会把所有的细节都写下来,这周末寄给你。到时候你能去机场接我吗?”
“当然,你在奥兰多降落是吧?”
“对,大概傍晚的时候落地,5点钟左右。能见到你们两个肯定会很棒。”
“好,那我们晚上就吃烧烤,然后再来两瓶酒。我都等不及了。”
珍妮大笑着说:“对了,你们可别为了我特意忙活,跟平常一样就好。我会配合你们的日程,再偶尔自己出去转转,你看行吗?你们那儿应该挺安全的,可以独自行动吧?”
“在有些地方是没问题,比如说我家附近,可是有些地方就得小心了。等你到了这边再跟你讲吧。要是一天到晚只和我们夫妻俩一起闲逛的话,你肯定也会无聊的。亲爱的,到了我这里,只当是你自己家就好!”
“太感谢了,海伦,真的。下周我会给你写信的。”
“照顾好自己,我们都盼着你快点来呢。”
珍妮挂掉电话,找来纸笔,她还有最后一个任务:给乔尔写封信,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亲爱的乔尔: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哇,你的问题可真不少。如果我不在这封信里回答的话,你不会介意吧?我是想等到我们见面的时候当面告诉你,当然,前提是我能见到你的话。我刚刚订了本月底飞往佛罗里达的机票。到时候我会住在一个好朋友家里,就是上一封信里我提到的那个笔友。我会空出几天时间来自己外出游览,我打算那几天抽空去见见你。我们先这样安排,可以吗?
亲爱的朋友,对于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深表同情。无辜如你,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我实在是惊骇不已。被监禁是一码事,可是你的案子还有那么多疑点,就被判了死刑,我真的很震惊,觉得这一切无法理解。这在英国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好吧,当然不会。我们很多年前就把死刑废除了,这太残忍了,你不觉得吗?
等到探视你的时候,我打算做些笔记,如果可能的话,再咨询一下我能做些什么来解决你当前的困境。比方说,你提出过上诉吗?我手头有些积蓄,也许到了那边之后,我可以和你的律师谈谈,或者是代表你再另行聘请一位。我很迫切地想帮你洗脱冤情。
或许你可以联系几位代理律师,安排一下相关事宜。我知道让你来执行这些事情非常困难,可是你的国家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我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你们监狱里有主管吗?我对这个不太清楚。或许他能帮你安排一下?这样可以吗?恐怕这些事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一点资金上的帮助。我手头钱不算多,但是如果有需要的话,还是可以支付一部分律师咨询费。
抱歉,我真啰唆。只是马上要开始旅行,又是第一次离开我居住的这个国家,我觉得太兴奋了。我的心里激动得直冒泡泡。真的,这很难解释清楚。
无论如何,先研究一下你能做些什么,然后给我回信,好吗?
珍妮
珍妮把信封封好,然后穿上鞋子。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所以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拿起外套出发了。她把信寄走,乘上了去市区的公交车。
珍妮迟疑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探头进去寻找保罗。两位年轻姑娘在吧台那里忙碌着,为繁忙的夜场做准备,可是却没见到保罗的身影。珍妮走了进去,其中一位女孩带着灿烂的笑容迎了上来,露出了光洁的牙齿。
“请问您要点什么?”
“哦,我不是过来喝酒的,请问保罗现在有空吗?”
女孩歪了歪头:“他认识您吗?”
珍妮挑起一边的眉毛,微笑着说:“但愿还认得,他是我儿子。他今天上班吗?”
女孩有点尴尬地回答说:“真是抱歉。是的,他就在办公室里。需要我请他出来吗?还是您想直接进去?”
“要是可以的话,还是我自己进去吧。可以帮我指个路吗?”
女孩伸手一指:“穿过那扇门左转,经过厨房,他的办公室就在右边。”
“谢谢。”珍妮走向了保罗的办公室,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快僵掉了。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你好,保罗。”
保罗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嘴巴紧闭着,拉成了一条直线。他盯着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们能谈谈吗?我是说私下里谈谈?”珍妮回头瞥了瞥那两位一直盯着他们看的酒吧员工。
“不能。”
“是不能谈?还是不能私下里谈?”
“妈妈,你到底想怎样?我忙着呢。”这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比尔去世之前,他很敬重和爱戴珍妮的。
珍妮觉得很矛盾,她考虑着是该耸耸肩直接走掉,还是留在这里强迫保罗听她解释,把事情搞清楚。保罗马上就要开始应付晚上繁忙的工作,这时候和他谈论这些真的好吗?她也不清楚,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结果,但是修复两人关系的强烈愿望还是驱使着珍妮继续往下说。
“我想说,亲爱的,我们能不能先把这种愚蠢的矛盾暂时丢开呢?”
“矛盾?”他高声喊道,然后迅速静默了下来,“真是可怕的矛盾,妈妈。爸爸人那么好,你居然指控他虐待你,你还指望我相信这种谎话?”
看到保罗眼里的怒火,珍妮的头低垂下来,靠到了胸膛上。随着身体的紧张,背部的疼痛又浮现出来。“亲爱的,我没说谎。你哥哥和妹妹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你那些骗取同情的故事或许可以蒙蔽他们的眼睛,但对我可没用。我努力回忆过你和父亲的点点滴滴,根本就想不出有哪一次他对你动过手。”
“你之所以想不起来,是因为你父亲太卑鄙了!他总能把这些虐待和暴力掩饰得很好,所以你们几个孩子从来都不知道这一切。他成功了,不是吗?”
“妈妈,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专门研究过你们这种女人,真是让人反胃。你走吧,我要工作了,这里不欢迎你。”
保罗转身走向办公室,可珍妮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珍妮,不假思索地扬起了手。珍妮连忙退后,用胳膊护住头。他们身后那两位员工也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妈妈,马上从我面前滚开,别逼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保罗走开了,珍妮站在原地,浑身都筛糠似的抖着。她感到不知所措,保罗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动手打自己的母亲?这种暴力是深植于血液中的吗?她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
保罗眼中的怒火无疑让珍妮回想起比尔看着自己时的眼光。她很沮丧,但也不愿在公开场合和保罗争论,于是她转过身,伸直脖子扬起头,离开了酒吧。
走到外面之后,她又原地徘徊了几秒钟,希望在动身回家之前把呼吸平静下来,恢复到正常的样子。这次糟糕的会面给她带来的伤害,大概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假如她还能从这种伤害中恢复过来的话。曾经那个谦和礼貌的儿子消失不见了,她在想,难道这已成定局了吗?或者将来另外两个孩子里有人能说服他?无论怎样,珍妮意识到在问题真正解决之前她不能单独和保罗见面了。也许心理咨询会有帮助?呵,这境况也真够糟糕了。她摇了摇头,挪着步子走到了公交车站。
接下来的几周就像飓风席卷一样呼啸而过。珍妮花了整整五天收拾行李,现在那行李箱正敞着盖子摆在卧室的地板上,只差关上盖子扣好了。日子每过一天,珍妮的第一次飞机之旅也就近了一天,她能感到自己一呼一吸都更紧张了一分。
道恩竭尽全力代表珍妮去和保罗交涉,可是保罗很固执,他拒绝道歉,也不指望和珍妮和解。珍妮知道,如果不把保罗扬手扇她巴掌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除的话,会连这次旅行就毁了的。于是她努力想要忘掉了这一切。
终于,倒计时来到了最后一天。珍妮拒绝了道恩开车送她的提议,这让道恩很沮丧,可是珍妮坚持自己完成整趟旅行。她很渴望自力更生,对此充满期待。不过当天早上,道恩和梅根还是早早出现在门口,准备送珍妮登机。
“道恩?你怎么在这?孩子一切都好吧?”
道恩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淡褐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不太好。”
珍妮焦虑地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道恩,千万别要求我取消这次行程呀!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道恩的嘴角边却浮现了一抹微笑。
“亲爱的,梅根她怎么啦?进来说话,别站在台阶上呀。”
珍妮带道恩进了厨房,转过身来看着道恩,道恩却笑得更灿烂了。“她会很想外婆呀!是不是,小宝贝?”她轻拍着怀中的梅根。
“啧啧,可别这么说。这样我更不安心了。我应该只会待一周左右,如果海伦非要留我的话,也可能待两周。谁知道见面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喔,你之前可没说过这些。”道恩听起来有点失望。
“别傻啦,应该不会到那一步的。我敢保证,我没那么受欢迎。你就等着吧,第一周结束之后,他们肯定恨不得在早饭之前就把我送回机场呢,我敢打赌。”
“妈妈,别总妄自菲薄。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真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
“嗯,不如等梅根长大一点,我们一起去一次迪士尼乐园吧。她现在太小了,那么大的游乐场可能不太适合她。”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和西蒙就有你这位全天候的保姆了!”
“哈,你可真狡猾!我很乐意当保姆,你是知道的。”珍妮伸出手臂,道恩握了握珍妮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前提是这次飞行得一切顺利。”
“肯定没问题,我敢打赌你会喜欢的。说不定能遇到一位帅气的鳏夫,擦出点爱的火花呢。不过可别掺和进什么‘高空俱乐部’1哦,你应该不会吧?”
珍妮笑得花枝乱颤。“哦,天哪,这种想法……不不不,我最好还是别想那些。不过听你说完这些,待会儿在飞机上,要是碰到有人来来回回的去洗手间的话,我肯定会忍不住盯着看的。”
“妈妈,你太搞笑了。看到你这么开心而有活力,真是太好了。看来你正一点点从过去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呢。你就放心过去,痛快地玩一场吧!答应我要好好玩哦。”
“我保证,我只希望保罗……”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道恩伸出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妈妈,够了,别管他了,至少把这事放到旅行结束后再说吧。为了这家伙生气不值得。这是他的损失,不是你的。出发之前一起喝杯咖啡吧?”
“好主意,我上楼去取行李,你来煮咖啡怎么样?”
“我有个更棒的主意。你来煮咖啡、照看梅根,我来帮你搬行李。你应该没装太多东西吧?拉着巨大的行李箱到处跑,累出疝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应该没有,行李箱的拉链轻轻松松就拉上了。我还留了一些空间,好带礼物回来呢。”
道恩上楼去了,珍妮则在楼下开始烧水。她轻摇着怀中咯咯直笑的梅根,低头吻了吻在她怀中扭动的小宝贝。她在梅根可爱的小耳朵旁边低语:“离开之后,我最想念的肯定是你,小丫头。嘘……可别告诉别人哦。”
梅根还太小了,她无法理解珍妮的话,不过她抬头凝望着珍妮的眼睛,似乎感受到外祖母正在说一些很特别的话。珍妮亲吻了梅根的小脸蛋,紧紧把她抱在胸口,这时道恩回到了厨房里。
“天哪……你确定能自己搞定那个箱子吗?现在后悔还不晚,我可以送你去机场。”
“反正行李箱有轮子。你也太多虑了,我没事的。”
“我当然会担心,我可只有一个妈妈。”
其实想到和乔尔的会面,一股隐隐的不安就在珍妮的血液里奔涌,可她还是回答道:“那就别瞎担心啦,我真的好期待这次旅行。”上周,珍妮收到了乔尔的来信,信中表示,在联邦惩治局允许珍妮到死刑牢房见乔尔之前,她得去办一些手续。这样时间就卡的很紧了,所以她把海伦的住址和电话给了乔尔,可之前并未征得海伦的同意,这让她有点不安。之后她立刻寄出了回信,希望可以在离开英国之前收到回复,不过却一直没等到。这让她认定,拜访乔尔的愿望已经化为泡影了。珍妮在纠结,是该到了美国之后亲自联系监狱,还是先暂停跟乔尔的通信。也许时间会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为什么就这么心软呢?
“妈妈……你没事吧?”
珍妮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对这次旅行的疑虑擦除掉。“没事,抱歉,亲爱的。只是马上要出发,我开始有点焦虑罢了。”
“这很正常。我们都没好好讨论过这件事。你不在的时候,需要我帮你照看一下房子吗?”
“可以吗?这样的话我就放心多了。我可不希望等到旅行回来,却发现房子被流浪汉给占了。”
“别开玩笑了。在这个地区?不可能的,妈妈。我会每两天过来一次的,别忘了把海伦的电话留给我,以防万一。”
珍妮按住胸口:“万一?比如呢?”
“哦,我也不知道。有备无患嘛,有个老滑头这么跟我说过。不过,我已经忘了是谁啦。”道恩狡猾地眨了眨眼。
“小姐,你这嘴巴可真是厉害!电话就写在那边的便笺上呢,你要带上吗?这样应该比较保险吧?”
道恩撕下那页纸,塞进了手提包。“好了,出发吧。我送你去汽车站,不许拒绝啊!”
珍妮把杯子冲干净,放到沥水板上晾干,最后环视了厨房一周。当她的目光落到桌子上时,她仿佛看到比尔坐在那里,以讥讽的眼光看着她。珍妮在脑海里鄙夷地朝他竖起了中指,离开了房间。
珍妮坚持让道恩送到车站入口就好了。所以两人在那里泪眼汪汪地告了别,便分道扬镳了。珍妮突然觉得有点恐慌,拉着行李箱穿过机场大楼的时候,她挺直了肩膀,尽力不让自己被这种可怕的情绪干扰。这就是一次冒险,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上了飞机,一切就好办了。
大巴上只坐了大概一半的人,达到盖特威克的时候还很早,起飞之前珍妮有好几个小时可以消磨。她买了黛比·马康伯刚刚出版的爱情小说——自从在电视上看了《雪松湾》之后,她就开始关注这位作家的作品了。珍妮坐在候机厅里,一边小口啜饮着咖啡,一边从头开始读着小说,等待登机广播。候机期间,她觉得精神很紧张,喝下去的咖啡好像一直在胃里翻涌。这时,广播通知她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珍妮也加入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登机口前开始排队。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碰了下她的手肘。
“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所以有点紧张。谢谢关心。”
“别担心,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到目的地了。我看到你刚才好像在候机厅里看小说来着,等会儿专心读书就好,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了。噢……抱歉,好像说错话了。2”
“你也是一个人旅行吗?”珍妮瞧了瞧四周,觉得附近好像并没有她的同伴。
“是呀,我很喜欢一个人出来玩。说不定待会儿我们会挨着坐呢,那可有趣极了,你说是吧?”
珍妮笑了笑,心里想着,在某种程度上,有个旅伴未尝不是件好事。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想接着读那本书,一个人打发时间。“我想这不太可能吧,虽说会挺有趣的。你是去度假吗?还是出差呢?”又有两三个人通过了登机口,她们也拖着行李箱向前挪了几步。
“谢天谢地,我就是去玩的。我每年至少去两次美国。之前我打算每个州都去看看,但是一想到要去阿拉斯加我就马上改主意了,真不知道那里的人要怎么忍受那么冷的天气。不过夏威夷可就完全不同啦。”女孩边说边笑。
“是呀,这个我完全同意。那你之前去过佛罗里达喽?呃,或者说,奥兰多?”
“一两次吧。那里风景很美,前提是别赶上飓风季,我可不打算那个时候过去。估计对那里的居民来说,那个时节也是糟透了,是吧?”
“嗯,对呀。我跟我的笔友通了几年的信了,这次就是过去看她的。她倒是很幸运,住在一所相对老些的房子里,那房子是可以抗飓风的。”
“那很幸运啊!忘记说了,我叫珊迪。”女孩友好地伸出手。
“我叫珍妮,很高兴认识你,珊迪。”
她们又热络地聊了几分钟,随后就轮到她们登机了。
“您是一个人出行吗?”地勤人员问珊迪。
“不是,我和珍妮刚认识,她也是一个人,请问有没有可能把我们的座位安排到一起?”
珍妮的心瞬间沉了一下,不过她面不改色,仍然保持微笑。
“很抱歉,所有的位置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登机之后问问坐在旁边的旅客,愿不愿意换个座位,当然,前提是他们是独自一人出行的。”
珊迪回头看了看珍妮,开玩笑似的耸耸肩,好像是在说:“留给我来解决。”珍妮在犹豫,真的就要这样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吗?也许她反应过度了。然而,珍妮被自己的丈夫颐指气使——更确切地说,是被欺压——了那么多年,她这样想实在也不为过。她想要上前一步,对这个年轻女孩说不。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个女孩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待上九个小时,珍妮又不敢这样做了。她知道,要是把这女孩惹生气了,这九个小时该有多难熬!
最后,轮到珍妮递上她的护照了。她的手紧张得发抖,只好向地勤人员道歉,免得被认为是恐怖分子。“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太紧张了。您要是能提供任何建议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不用担心。大家总说起飞和降落是最糟的,我倒不觉得。我觉得这是整个航程里最棒的部分。您是自己打包的行李吗?”
“是的,我先生过世了。所以我打算好好享受自由的新生活,”她补充了一句,想说明她出门旅行的原因。
工作人员微笑着说:“我很抱歉。这是您的护照、机票和登机牌,请拿好。旅途愉快!”
“谢谢,您人真好。”
珍妮跟上珊迪,两人并排走入了下一个等候区。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珍妮看到飞机正停在停机坪上,这更让她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时,一只温柔的手轻握住她的前臂,珍妮从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
“别害怕。嘿,先别想飞行的事了,不如跟我讲讲你的家人吧?”
对于珊迪的善意,珍妮很是感激,她被强烈的愧疚感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也许是对她代着有色眼镜看待珊迪的惩罚吧。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们都在聊各自的家人。
“我老爸总说我是个书呆子。我看他说的没错,所以我这些年才一直待在IT行业里。我觉得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薪水高,还可以让我有时间四处旅行。你呢,珍妮?你上班吗?”
“不,我是个家庭主妇。其实某种程度上,当年孩子都去上学时,我倒是希望能有更多的自由。可是比尔坚决不同意我出去工作。”
珊迪好奇地挑了挑眉毛。“哇哦,真的吗?换做是我妈妈,肯定不会听他的……”不过在意识到珍妮话里的含义后,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下去了。她指了指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后者正站在通往停机坪的门边:“他们好像准备得差不多了,正打算让我们登机呢。没法和你坐在一起真是可惜!”
“噢,天哪!我还没准备好呢,我觉得我的心跳得比鼓点还要快。”
“来,抓着我的手。你只要想着旅途的终点,跟即将开始的冒险就好了。”
“有道理。你说的没错,我这里是清楚的。”珍妮指着自己的脑袋,又用手指戳了戳前额。“让我担心的是这里。”她的手抓紧了外套上心口的位置。
“我保证,待会儿那种兴奋感会把你的紧张和疑虑都赶跑的。”
珍妮也希望如此。随着工作人员的出现,人们纷纷站起身,发出一阵躁动。珍妮吞了下口水,在珊迪的帮助下一步步挪向巨大的飞机。登上台阶的时候,她被飞机的尺寸吓了一跳,随后一种令人战栗的新鲜感渗入了珍妮的每一颗细胞里。
珊迪非常好心地先帮珍妮安顿下来,才去后面找自己的位置。坐定后,两人的目光都顺着过道望向彼此,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珍妮旁边是位五十来岁的生意人,他朝珍妮礼貌地点了点头后就开始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想到旅途中可以享受一份不被打扰的清静,珍妮满意地翻开书,把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了。不久,飞机开始沿着跑道滑行,准备起飞。
空乘最后确认了一次每名乘客都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就到了起飞的时刻。珍妮闭上眼睛,乘务人员转达安全须知的声音在机舱里响起,像是背景音一样,可是她几乎一点也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紧紧交叉的手指上,同时也在回忆中努力搜寻那些与孩子们共处的美好画面。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圣诞节那天的场景。那一天,她的整个世界倾倒了,随之而来的恐慌与动荡将她的家庭彻底撕成了碎片。她禁不住瑟缩了一下,随后又紧张地瞥了一下左边的男士,担心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还好没有。她将记忆快进,跳过了那天,又想起了每天都去医院看比尔,直到他临终的日子。一阵不合时宜的懊悔突然袭来。随后,当飞机开始沿着跑道前进的时候,保罗的样子浮现在她脑海中:他扬起的手正准备落到珍妮身上。泪水涌上珍妮的眼眶。请别让这画面成为我对儿子最终的回忆。上帝,保佑我平安到达美国吧。
片刻之后,飞机升到了空中,珍妮开始了一次全新的历险。她希望此次旅行可以无怨无悔。
1 译注:原文为“mile-high club”,原意指在飞机里做爱,因为离地面有大概1英里高,其中绝大多数是躲在客机的卫生间里。
2 译注:原文为“stuck into”,可以指专心做某事,也可以指卡住,所以说是说错话了。
第十一章
珍妮在飞机上大致看完了那本书。她细细琢磨故事里的角色们,很好奇现实生活中是否存在那样的人。在她看来,整本书都甜腻得过了头,而且完全不现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情侣会像书中那样疯狂地陷入爱情中吧?还是说这只是她自己满腹的怨恨情绪在作祟?
难道我的生活已经阴郁到认为天下所有的婚姻都是假的?她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众人前表现出深爱妻子的样子,而一旦关上家门,就会狠狠地毒打她们。最近珍妮在新闻上看到一项惊人的数据,世界上每3个女人中就有1个曾遭受过伴侣某种形式的虐待。这些数据既让珍妮悲伤至极,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也许格雷在他的著作《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里说的没错。在珍妮那场无爱的婚姻中,她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这个命题,她总是想知道,到底有哪种男人是不需要女人的。要是没有女人,世界上每户人家都会被一大堆脏衣服困住脚步,更别提熨衣服了,她一想到这里就窃窃发笑。能有多少男人知道洗衣机的开关在哪里呢?随后,她不禁开始思考更严肃的问题:如果地球上所有的女人都人间蒸发了,那这个世界会怎样?人类会沦落到何种境地?谁来繁殖下一代?
舱内广播响起空乘的声音,宣布飞机马上就要着陆了,于是另一种紧张的情绪又向她袭来。这一次珍妮想的是,等会儿见面了,海伦和布莱恩会有什么反应。海伦在信中总是表现得十分体贴,通电话时也很友好。
她顺着过道回头看向珊迪,果然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珊迪用口型示意她:“保持冷静,你现在做得不错嘛。我们马上就能到了。”
珍妮点点头,趁飞机开始缓缓下降,她检查了自己的安全带。不一会儿,飞机在停机坪上颠簸了几下,逐渐减速,终于在巨大的航站楼外停了下来。
珍妮咧嘴一笑,长舒一口气,为自己顺利抵达而高兴。她终于到了,站在了美利坚的土地上,整装待发地迎接自己人生的新篇章。之前的生活像是悲惨小说里纠结的剧情,她再一次祈祷,希望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能比之前更快乐,更幸福。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从传送带上找到了自己的行李。一走出抵达大厅,珍妮马上就看到海伦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牌。她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就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友终于团聚。
“珍妮,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旅途还顺利吧。”
“海伦,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顺利。不过坐飞机的感觉还不错,我并没预想的那么紧张。我遇到了那边那位年轻的女士,她真是帮了我大忙,让我放松下来。要是没有她的照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可真不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布莱恩在大厅外面呢,他在车上等我们。今天太热了,他有一点点疲惫。”
“那可太遗憾了。希望我的到来不会给你们带来不便。或许我应该推迟一两个月再来的,至少等到布莱恩完全康复之后。”
“别胡说。让布莱恩有事可做,总好过让他一直自怜自艾。”海伦挽起珍妮的手臂,一起拉着行李箱通过了航站楼,布莱恩在禁停区等着她们。
珍妮坐在后座上,观赏着车窗外优美的景色,奥兰多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海伦家离机场很远,坐落在市区安静的地方,避开了各大旅游景点的喧嚣。一路上的青山绿水让珍妮回想起了年少时,在德文郡度过的那个假期。
布莱恩把车驶进一座平房的车道里,房子看上去要大过寻常的占地面积一些。“就是这儿,我们平安到家了。我帮你拿箱子,你们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海伦替珍妮打开车门,邀请她进屋。
“这里真温馨啊,海伦。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大概5年的样子吧,因为布莱恩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所以这房子是专门定制的。布莱恩最不愿意的就是成天躺在我们旧房子的沙发上。你也知道,他没办法上楼,所以我们决定自己设计建造这所房子。我们并没有真的自己动手啦,我的意思是,我们雇用了承包商来做设计跟盖房子的事情。布莱恩跟我要做的就是挑好地板和墙壁的颜色,然后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海伦推开前门,珍妮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啊,这里太漂亮了,玄关既雅致又宽敞。”
海伦哈哈大笑起来:“只有这里过得去,里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个玄关就是给客人们的盛大欢迎仪式——譬如你,我亲爱的朋友,一路从遥远的英国飞来作客。我们进客厅吧。美国这里还是青睐开放式的平面布置风格,不知道你们英国人习不习惯?”
“怪不得电视上那些装修节目都要选择敞开式的风格了。你们肯定是时尚的领军者。”
“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我,不过我就当这是在赞美我吧。跟我来。”
他们走进一个长而宽敞的房间,巧妙安置的家具将这里完美地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珍妮惊叹得合不拢嘴,自己在英国的家里还用着20世纪70年代的破旧家具,与这里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海伦的厨房面积比珍妮家的客厅和厨房加起来都要大,光亮的黑色橱柜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而家用电器的体积都很庞大,比起英国人选用的那些更符合工业标准。
“我都看傻眼了,海伦,你家真是太棒了。有这么称心如意的家,我真是太羡慕你了。和你这里比起来,我家就像老古董一样,真不是一般的过时啊。”
“好了,别光顾着夸我啦,我都快不好意思了。看,这里是我最爱的地方。”她伸出手,牵着珍妮来到房子外面的泳池边。池上盖着一层丝筛网,而泳池的一头则有个气泡按摩浴缸。珍妮难以置信地摇头,又长出了一口气。
“我真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海伦。你能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四周还有如此美丽的景色,真是太幸运了。”
“现在我真的不好意思了。说实话,和美国的很多房子比起来,我这儿根本不算什么。对了,你干吗不考虑搬来这里呢?”
“嗯,首先是因为医疗费用,听说那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再说了,我现在还在靠紧巴巴的遗孀抚恤金艰难度日。据说光是抱有搬来这里生活的想法,你就得先存下好几千块钱。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提议,不过,我不确定孩子们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我敢保证,在你遭遇了这么多之后,他们一定能理解的。保罗跟你和好了吗?”
“还没呢,我们可以不谈他吗?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他无法接受事实的话,我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不值得的事上。更何况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上次的见面?发生什么了?”
珍妮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长出了一口气:“我尝试着想解决问题,想赶在我来这里之前,让我和他的关系有所缓和——我是说,万一飞机坠毁了,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是我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而回不了家呢。但是保罗根本就不在意,事实上,他对我发火了,我当时很是意外。”
“听到这些事情我真是抱歉,珍妮。家人之间闹翻了,却又不肯彼此原谅,真是太糟了!我希望你另外两个孩子可以好好责备一下他。”
“我还没告诉他们保罗对我动手的事。”
“他做了什么?”海伦坐进泳池旁的长椅中,盯着珍妮问道。
“他并不是故意的。我拉住他的手臂想阻止他离开,然后他就抬起了手。我也不知道他的巴掌会不会真的落下来。这一幕刚好被他的两个员工看到了,天啊,要是那两个人没在那里,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我真的希望这个小插曲只是一次性的,但是如果父亲是个施虐成性的人,谁知道孩子会变成怎样?”
“我很震惊。希望他能通点情理,好歹向你道个歉?”
“他没有,我想他是觉得实在太尴尬了,所以气冲冲地回了办公室。我既没这个胆量,也没打算跟上他,当场解决一切问题。我的确很害怕,怕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他了。”
“永远都别放弃。他自己也有很多焦虑的情绪要克服。父亲虐待了母亲30多年,而且自己还完全不知情,真相大白之后他的世界估计都颠覆了。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方式应对这种情况,现在保持一点距离对彼此都有好处。说不定他会很想念你,等你回国后,还会尝试弥合你们之间的裂痕。我们美国有句谚语,叫别离情更深,我对此深信不疑。我也会祈祷你能达成所愿。要是你们几个星期都不联系,他肯定会想你的,你就信我的吧。”
“我也希望你说得是对的,我真的好想他。我担心再也寻不回我们曾拥有过的关爱和友谊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后悔自己在追思会那天所说的话。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那种公众场合将这样的秘密公之于世?我发誓,那个瞬间绝对会让我今生都无法释怀。”
“你知道吗?你越是这么想,噩梦就越可能成真。乐观一点,这样好事才会降临到你身上。这辈子如果总是想着悲观的事情,你一定会变成伤感的老女人,孤独而终的。”
珍妮望着海伦,她说得对,我保证,以后我要乐观面对人生。“话说,长途跋涉了这么久,眼前的泳池看起来真是太诱人了。”
“想做什么就随心所欲吧,我都说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来带你去房间,你可以换上泳装。”海伦朝珍妮摆摆手指,眼里闪闪发光。“不过布莱恩在的话,你可不能裸泳啊,知道吗?”
她们穿过房子往回走,布雷恩已经把珍妮的行李箱放到客房的床上了。珍妮凝视着房间里精美的装潢:“我真喜欢你搭配色彩的眼光,设计很巧妙,同时又很有张力,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啦。我在社区活动中心参加过室内装潢的夜校,这在我们装修房子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其实,我委托老师草拟了整个房子的设计,然后我在此基础上再做其他装饰。”
“我也看出来了,你挑选了不同色调的绿色床罩,和绿色的窗帘交相呼应,这样布置真是太惊艳了,而且舒服又惬意。”她抱住了海伦,这个举动让她们俩都大吃一惊。“谢谢你,谢谢你的温柔体贴,也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友谊,要不是你的信带给我力量,我肯定早就崩溃了。”
结束这个拥抱后,海伦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亲爱的,我一直都在心里挂念着你。这场婚姻中,你承受了这么多的伤痛和折磨。你说我给了你力量,但是我觉得自己辜负你太多了。”
“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这么想?”珍妮紧紧地抓住海伦的手。
“我应该坚持让你离开比尔的,给你勇气,鼓励你离开那个鬼地方,像你这样体贴的人,值得过更好的生活。那个男人由内而外地毁掉了你。在我看来,这真是不可原谅。是的,是我辜负你了,朋友。”
“不,不,不,我这是自作自受啊,海伦,错不在你。如果不是你带我渡过难关,我早就放弃自己,死去的就不是比尔,而是我了。”
“好了,不要再讲这些伤感的话了。当然了,如果你想聊任何事情,尽管来找我。只不过,今天可不行。你一路长途跋涉过来,是时候该好好放松一下了,明白吗?”
“好吧,我想也是。我换个泳装,马上就出去。”
“嗯,吃饭前游下泳会让你消除疲劳的。希望你喜欢吃肉,布莱恩正在做他的拿手好菜,肋眼牛排和卷心菜沙拉。”
珍妮瞪大了眼睛:“布莱恩在家里负责做饭?”
“不是,他会烧烤,这两者有点不同。”海伦窃笑着,穿过房间走到门口。“我们只是随口表扬自己的老公一下,夸他们是大厨而已。住在这附近的女人都会把烧烤的任务委托给男人们。这种优良传统我们可不会摒弃,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你都不知道布莱恩有多难能可贵。不管在哪儿,比尔都不会亲自下厨的。我猜他宁肯饿死也不愿意做这些‘女人的杂活’。”
海伦摇了摇头,但笑容很快又重新浮现在脸上。“姑娘,你可能错过了一个好机会。早在几年之前,你就应该放下手里的活儿,然后直接饿死比尔算了。天,我也太邪恶了。”
“你知道就好。但这是行不通的,如果我不肯做饭的话,他肯定会狠狠修理我一顿,会比平常更加凶狠的毒打我。不过我也只是猜猜而已。”
“也许你说得对。我在外面等你,不用太着急了。”
看着海伦关上房门之后,珍妮一下子扑到床上。她不敢相信自己能有幸交到这么好的朋友,还能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和他们待在一起,住进这么让人羡慕的房间里。珍妮打开行李箱,找到她黑色的连体式泳衣,走进装修奢华的卫生间里换上——海伦都忘记向她展示了。
自孩子们小时候起,珍妮就没再冒险去过泳池。现在她能自由自在地随心所欲,还能被暖和的水流包围着,这种感觉真好。放松的运动让长途旅行的疲劳烟消云散。惬意地游了一会儿之后,珍妮也加入了海伦和布莱恩的行列,一起帮忙烧烤。
“我能帮什么忙吗?”
“你只要坐着好好休息就够了,游得开心吗?”海伦问道。她把一大碗淋了芥末色调味料的沙拉摆上了桌子,另外还有卷心菜沙拉和一碗类似土豆沙拉的菜肴。桌上的食物实在是太多了,让珍妮以为今晚还有其他客人上门拜访。
“我游得很开心,谢谢你。我是不是应该换件衣服?”珍妮突然有点害羞,因为她还披着毛巾浴袍,游完泳之后头发还是湿答答的。
珍妮皱了皱眉:“你要是想换就换吧,我们都很随意的。那块牛排烤好了吗,布莱恩?”
“这就来。”布莱恩洋洋得意地笑着,把三块大牛排放在沙拉旁边。
现在珍妮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每天的晚饭都是这么大分量,那她在接下来的几周里,裤腰带肯定会越来越紧的。
第十二章
珍妮从没睡得这么香甜过。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长途飞行,二是朋友的陪伴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前一天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上下眼皮直打架的珍妮终于撑不住了。她伸了个懒腰,钻出被窝准备冲凉,同时惊奇地发现自己活力十足,一点也不像孩子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原本估计长途飞行带来的时差会让珍妮疲惫不堪的。
海伦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早饭要吃的水果沙拉和薄饼。“早安,睡得好吗?”
“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其他的什么也不记得。床铺真是太舒服了。需要我帮忙吗?”
“那真是太好了!你看起来焕然一新,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早饭马上就好,麻烦你帮我把那碗水果放到餐桌上吧。”
“布莱恩今天状况如何?”
“他有点儿累,我让他卧床休息了。今天我们俩自己逛逛,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害得他筋疲力尽,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请一定让我多帮你做点什么,我也不打算让你们全天候地招待我。”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的待客之道对大家一视同仁。来看一下,这是我今天计划的行程。”海伦拿起台面上的一张纸说道:“我打算带你去国际大道转转。那儿从百货商店到餐厅,一应俱全。你应该喜欢购物吧?”
珍妮耸耸肩:“我得承认,购物活动并不是太对我的胃口。出发前我买了几件打折货,在那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买过衣服了。不过我应该不介意改头换面一下。今天能不能吃些清淡的?一想到要连续两天吃大餐,我都有点害怕了。”
“一切由你决定,我们可以一边逛一边调整计划。在那些商店里四处走走说不定会让你胃口大开。我们也不是非得大吃大喝不可。”
“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珍妮微笑着指向自己的胸口:“我来买单,不要跟我争了。除此之外,住在这里的期间,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分担一部分家庭开支怎么样?”
海伦举起手反对:“我请客人来可从不是为了赚钱的。不过我也理解你的立场,如果我们换个位置,我也会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所以你得偿所愿了——午饭你请客。”
“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谢谢你不和我争,我还很担心要跟你推让一番呢。别忘了我有比尔的保险金,所以算不上囊中羞涩,而且道恩还坚持付了我的机票钱。”
海伦端着一叠薄饼,也来到餐桌旁。“那么,今天晚上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可别试着从我这儿套话哦,我现在什么也不会说的。”
“就按你说的办。我只希望你不会让我去坐那个可怕的过山车,那种考验会吓得我掉光头发的。”两人一起大笑起来,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水果沙拉。
“我也是。我都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能在主题公园里玩上一整天。大概是我年纪大了吧。不过答案是‘不’,不是过山车。这项特殊的活动是你在英国很难遇到的,很值得期待,也不吓人,放心了吧?”
“放心了。我们几点出发?”
“十点钟怎么样?我要先给布莱恩准备点吃的东西,以防他等一下不想自己做饭。别担心,他没事。如果我不放心他的身体的话,是不会出门的。”
十点整,珍妮和海伦从家里出发,开车驶向国际大道。珍妮惊叹于那望不到头的长路,它看起来可以满足所有游客的需求,老少皆宜。佛罗里达商业中心格外醒目,距离停车场还有几分钟车程,远远就能看见它矗立在路边。
“我的天哪,跟这儿一比,蓝海购物中心就像儿童玩具一样。”
海伦显然被珍妮的反应逗乐了,她说道:“嘿,这可是在美国。众所周知,我们造的东西是全世界最大最好的。”
“这个地方的确不负盛名,我等不及要去转转了。我们今天没法逛完所有的店铺吧?这里肯定有成百上千家。”
“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我们就从那儿开始逛,怎么样?”
“嘿,都听你的,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们先进去,再计划路线。”
大步走进商业中心正门后,她们在导购地图前停了下来。
“家居装饰,你有兴趣吗?”
“一切都听你的。我可能还会有点眼馋,想运些家具回去呢。”珍妮笑着说道。“你买家具的店铺也在这里吗?可能的话,我想去看看。”
“没错,就在这儿。确切地说,转个弯就到了。好主意,那么我们就从那儿开始吧。”
到了下午两点,珍妮的双脚在高温下走得发胀,一串串水泡也开始刺痛。她们在一间店里买了咖啡,珍妮一边坐下,一边发出了筋疲力尽的长叹:“这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我可没骗你——但这地方太厉害了,我觉得我都快累死了。我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你经常来这儿吗?”
“你说得对,我想我们只是习惯了。等到你知道了每间店的位置之后,基本就会只去固定的几家了,这样就没那么累。要不今天就逛到这儿?逛累了的话直说就好,我们可以去做点别的。”
珍妮啜饮着咖啡,微笑道:“再转转吧,能跟你一起来到这么棒的地方,我简直太兴奋了。这是你们美国人的说法吧?棒极了?”
“没错。有些人只要一开口就会用到这个字眼。看到别人被兴奋之情感染,我觉得很有趣。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鞋子。哪怕坐在这儿,我都觉得脚上的水泡就要迸开了,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冒出来。我可能需要买一双完全没有坡度的平底鞋,例如凉拖鞋之类的。”
“有道理。我知道哪儿买得到。”
珍妮换上了更舒适的鞋子后,她们的购物之行一直继续到了下午四点钟。
“你饿了没有?”海伦问道,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表。
“我有一点。你担心布莱恩吗?我们要不要回家?”
“不用,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给他打个电话。我只是想计算一下,要去那个‘惊喜之地’,我们得提前多久从这里出发。”
“打给布莱恩问问他状况如何,然后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就去吃饭。”
海伦走出店门,在商场中心的大理石座椅上坐下。珍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朋友通话时的表情,被拖着在商店里逛了这么久,她就怕海伦显露出厌恶的神色。不过,海伦的脸上的微笑一直都没有散去。
等到海伦快打完电话的时候,珍妮慢慢走近她身边问道:“布莱恩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要我转达歉意,抱歉他没能一起来。他觉得让你失望了。”
“别胡说,他才不用道歉。我很高兴听到布莱恩好多了。或者明天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出来,补偿一下布莱恩今天没享受到的乐趣。”
“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家装病,好躲过‘今天的乐子’。”
“我不会怪他的。购物可算不上是男人眼中的趣事,你觉得呢?”
“可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他或许是故意的,就算那样,他也是想让我们俩能有更多共处的时间。”
“他可太体贴了。”珍妮揉了揉肚子说道:“好吧,我准备开饭了。有什么好吃的推荐吗?”
“你喜欢中餐吗?”
“我好像只吃过一次中餐外卖,不过我很喜欢。我不介意再尝试一次。”
“太好了,我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十分钟后,她们的车停在了明廷餐厅门外。
“我的天哪!这儿美极了。”上帝啊,这儿看起来可不便宜。啊,管他呢,我的钱足够买单了。
仿佛能猜透珍妮的心思一般,海伦出声安抚道:“价格也很合理。他们的晚餐时间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如果现在就觉得门口的风景好,等你看看后面的样子再说。”
海伦挽住珍妮的手臂,引领她走过一片摆放整齐的餐桌。“把眼睛闭起来,我想给你个惊喜。我会领着你的。”
珍妮紧紧闭上双眼,海伦在左边牵着她,她的右手则下意识地伸向前方探路。“我听到了些声音。那是什么?”
“我们马上就到了。”
又走了几步,她们停下了。
“睁开眼吧,”海伦说道。
珍妮眨了几下眼睛,好让自己适应眼前这无与伦比的景象。她刚刚听到的声音来自一条溪流,溪水正潺潺流入一大片池塘中。池中满是五颜六色的锦鲤,个头大小不一。看到这番美景,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神奇。”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们经常来这儿欣赏这片雅致的景观。那边有座漂亮的佛塔,旁边种着日本枫树,深浅不一的红色相互映衬,简直美极了。”
“太美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因为一片布景而失语呢。太叹为观止了。天哪,我要是有部照相机就好了。”
“我家里有一部。过两天我们再过来,到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拍几张照片。”
“那可太好了。我真喜欢这儿。”
“希望今天的饭食也能像往常一样美味,要是你可以暂时告别一下这片景色的话,我们就准备开饭了。”
一位侍者走了过来。“女士们,下午好。我们为你们准备了很理想的观景座位,觉得如何?”
“非常好,谢谢。”海伦答道,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晚餐的味道真是好极了。珍妮非常羡慕海伦能住在这么美妙的餐厅附近。英国怎么就找不到这样出色的餐厅呢?依依不舍地告别明廷后,珍妮和海伦出发前往当天的最后一站。
“这是什么地方?”珍妮皱着眉头问道,她们开进了一片破旧的停车场。
“我只希望咱们等会儿别把晚饭吐出来,或许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亲爱的女士,这里是搭乘沼地汽船观光的地方。我还从没在这个时间段来过,不过我听说晚上正适合观赏野生动物。希望你喜欢短吻鳄。”
一阵恐慌顺着珍妮的脊椎爬了上来。“呃……我从来也没亲眼见过,所以我没法告诉你。”她试图驱除内心的恐惧。
“会很有意思的,相信我。”
尽管珍妮一再反对,海伦还是掏钱买了两人的门票,随后她们与其他八位游客一起搭上一辆汽船。有些人笑得很开心,另外的则跟珍妮一样,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想到要跟一条体长十五英尺、重达一千磅的短吻鳄近距离接触,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
引擎开始轰鸣,汽船平稳地穿行于沼泽湿地的草丛之间,珍妮胸中也升起一种奇异的情绪。船正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掠过水面,巨大的响声惊起了岸边树杈上的一对秃鹰。珍妮看到河岸的芦苇丛里有一双短吻鳄的眼睛露出水面。
“爸爸,看哪,那儿有只鳄鱼!”一个不到六岁的男孩迫不及待地大叫起来,伸手指向那里。
他父亲大笑着纠正他:“儿子,那是短吻鳄。”
那位父亲开始解释两种动物之间的区别,珍妮也把注意力转向其他地方。她惊异地看着一只苍鹭自如地飞过,好奇这么庞大的鸟是如何在空中保持优雅体态的。身处这些奇妙的野生动物中间,观赏这些大自然的杰作,真是太美好了。与普通快艇相比,汽船在水上航行得更加平稳,免去了珍妮胃部不适的困扰,她刚刚还在担心这个问题。
乘客们还没来得及真正贴近野生动物,汽船就在码头停靠下来,这表示观光之旅已经结束了。
“真是棒极了,我完全乐在其中,海伦。太刺激了。等我下次带家人来迪士尼乐园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小小的冒险之旅列进行程里。‘真了不起’,我们那儿的小孩子会这么说的。”
“太好了,珍妮,看到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会搞得一团糟呢。老实说,驾驶员在那个转弯的地方倾斜船身的时候,我拼命抓紧了扶手,就怕掉进河里洗个冷水澡。”
“那是我觉得最刺激的地方,近距离看到野生动物也非常有趣。我要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好了,这一天可真够长的——也够带劲儿的吧?我们也差不多该整理整理,准备回家了。”
“好主意。我觉得我的脚需要泡个热盐水浴,让它们休养生息一下。”
半个小时后,她们回到家里,布莱恩正在大门口等着她们。“看起来你们俩今天过得很愉快。”
“没错,不过我们现在可累坏了,亲爱的。有喝的吗?琴酒或者伏特加都行。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珍妮?还是给你泡杯茶或者咖啡?”
“要是能在游泳池边小酌一杯金汤力,那就太好了。”
“我马上就去准备。”布莱恩转身走进屋子里。刚进门,他就呻吟了一声。两位女士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急忙朝布莱恩的方向走去,准备帮忙。
“亲爱的,你没事儿吧?”海伦一边问,一边轻柔地将手臂环在丈夫腰间。
“我没事儿。哦,不是我身体出了问题,是我的脑子有点不灵光。珍妮,你女儿从英国打电话来了,我告诉她你会给她回电话的。”
“道恩?太奇怪了,我希望不是梅根出了什么事情。”
海伦说道:“想知道答案只有一个方法——电话就在客厅里。如果你想保留点私人空间的话,我们卧室里还有一部电话。不过我不太清楚卧室里现在是什么状况,所以如果房间很乱的话,请见谅。”
“床都整理好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布莱恩抗议道,好像对妻子的批评不太满意。“希望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不过你女儿听上去有点……不太高兴,也可能是焦虑。除非那只是因为和她通话的是个陌生人。”
“不会有比布莱恩更陌生的人了。快点去给她打电话吧,”海伦催促道。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用客厅的电话了。”
珍妮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话筒。“糟了,我不知道英国的国际区号是多少。我怎么就没先记下来呢?”
“别着急,我帮你找找,马上就来。”海伦一下子翻开电话簿,手指在页面上比比画画之后,她大声说出了区号,珍妮拨通了道恩的号码。
珍妮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道恩?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听到,妈妈,不用喊那么大声。英国的电信系统现在挺先进的,国际电话听得很清楚。”
“谢天谢地。很抱歉你之前打来的时候我出门了。一切都好吗?”
“妈妈,你去美国就是要出门的——享受生活。你照做了吗?你出发前可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珍妮不自在地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肿胀的双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亲爱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我对你隐瞒了什么事情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妈妈。我今天顺路经过你那里,然后在门口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
珍妮挠了挠头,她疲惫的大脑还没回过神来。“我不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指的是什么。珍妮使劲咽了下口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道恩就继续开口了,声音中充满厌恶。
“你怎么能这样,妈妈?”
“等一下,请听我解释,道恩。”
“有什么好解释的?死囚犯?你到底是怎么跟死囚犯联系上的?你吓到我了,妈妈。迈克和保罗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够了,道恩。至少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道恩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听你解释。肯定是什么让人倒胃口的理由。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哦,顺便说一句,我自作主张拆开那封信看了一下。”
“什么?你拆了我的信?你没权利那么做,道恩。没有任何权利。你竟然用这种方式刺探我的私人生活,我太失望了。”
“失望?你对我失望?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的母亲会沉浸在这样一个扭曲的念头里,真让我恶心。你跟这个男人通信简直太荒谬了。”
“那可能是你的想法。要是我告诉你,乔尔是无辜的呢?而且我准备帮助这个人,帮他申冤。”
“妈妈,你疯了。你有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谢谢你的评价。我的想法正好和你相反,亲爱的,而且在美国期间,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个无辜的人。”珍妮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她尴尬地对屋子的主人们耸了下肩膀。
海伦一脸震惊的神色,珍妮猜想,道恩看到那封信时可能也是这副样子。她低头盯着地板。听到道恩对自己这么失望,这已经很让人难过了,更别提等会儿还要直接面对海伦的质疑。
“你不是认真的吧?别天真了。不管你爱不爱听,你现在就是很天真。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你肯定会告诉我的,甜心。我只能请你小心自己的措辞,因为我担心这会破坏我们以后的关系。”
“算了吧,妈妈。你应该听听我对你这种可笑行为的真实想法。为什么?为什么要支持一个陌生国家的外人?最让我觉得像被捅了一刀的事情是,你把我们透露给了这个……这个家伙。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你也不用否认,因为这都白纸黑字写着呢。这太恶心了,比爸爸这些年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还可耻……”
听到女儿冷酷的言语,泪水出其不意地涌上了珍妮眼底。尽管珍妮警告过让她小心说话,道恩的怒火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击中了她的胸口。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珍妮在内心挣扎着,自己是该挂掉电话,还是回应女儿那番可笑而令人难以接受的指责。最后,道恩的声音打破了冰冷的气氛。
“妈妈?你在听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珍妮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过去几个月中所经历的种种。“我在听。说过的话是收不回来的,道恩。我提醒过你,不要随心所欲地信口开河。没关系,亲爱的。我很高兴终于真相终于大白了。很显然,你一点也不尊重我。我很遗憾,你选择了用这种最激烈的言辞伤害我。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身上流淌着你父亲血液的人来说,我还能期待什么呢?保罗那天展示出了他真实的一面,可我从来也没想到,你居然和他一样。我要挂电话了,不然我也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你认真想想吧,道恩。这是我的生活,而这么多年来,你父亲的拳打脚踢剥夺了我生活的权利——那是肉体上的虐待,而我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再从精神上虐待我,你的谴责正属于后者。我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了,你听明白没有?”
道恩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我没听清。”
“我在道歉,妈妈。”
“好吧,据我所知,现在让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为时尚早。我建议你回想一下我们刚才的对话,看看在我回去之前,你能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能不能麻烦你把信重新封好寄给我呢?我会非常感激的。至少请告诉我,信里有没有乔尔的联系方式?”她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
“是的,信里写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火的。”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可以把联系方式念给我吗?”
话筒里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珍妮从手提包中找出了纸笔。
道恩不情愿地说出了珍妮需要的信息,又补充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做,妈妈。而且如果你指望我对迈克和保罗保密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必须告诉他们。这整件事都太不对劲了。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们的对话,也反思一下你的动机,妈妈,就当是为了大家着想。”
珍妮还没来得及回应,道恩就挂断了电话。她摇着头把话筒放回原处,又将记事簿和笔塞回包里。她抬起头,看到海伦正向她走来,手里端着酒杯。
“电话听起来不太愉快。想跟我聊聊吗?”
珍妮从友人手里接过酒杯,向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她知道海伦听到了自己这部分的谈话内容,心中正在纠结着要不要向对方和盘托出。
海伦在她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珍妮的手背上。“我猜是家里出了点问题?请原谅我的多管闲事。”
“你才没有多管闲事。要是我想私下跟家里通话的话,就会按照你的建议,去用卧室的电话了。我索性告诉你真相吧。”
“什么真相?我听你说起了一个无辜的男人。是不是还提到了死囚犯?这是在英国还是美国?”
“在这儿。我最近在与佛罗里达州立监狱的一名犯人通信。”她停顿了一下,试探朋友的反应。海伦迅速将目光投向房间的另一侧,搜寻丈夫的身影。珍妮从海伦浅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焦虑,她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把整件事都告诉海伦了。
终于,她的视线又回到了珍妮身上。珍妮长出了一口气,吹动了额前的刘海。“这个男人是无辜的,他并没有犯罪,却被关进了监狱。我发誓,决定来拜访你的时候,我还完全没有要跟他见面的意愿。不过既然我已经来了,我想用行动表示一下对他的支持。”
“为什么?你要怎么帮助这个人呢,珍妮?”
“我相信他,只要让他明白这一点,就能给他力量继续斗争下去。”
海伦摇了摇头,把手从珍妮那里抽了回来。“珍妮,他们不是随随便便就判人死刑的。”
“我知道,真的。可乔尔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没钱聘请优秀的辩护律师,所以才会被判入狱的。我觉得跟他产生了共鸣。我没法解释原因,它就这么产生了。道恩永远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我想要帮这个可怜的男人摆脱困境。”
“好吧。那么,你打算怎么帮他?”海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首先,我得去见见他。这几天我要给监狱打个电话,问清楚我能不能跟他见面。如果告诉他们,我在美国逗留的时间非常有限的话,希望他们可以答应我的请求。”
“我不太确定你可以随随便便就去监狱探望犯人。你仔细了解过整件事吗,珍妮?”
“我了解。我还让乔尔跟律师安排了一次会面。他这次回信就是要讲一下具体进展的,不过道恩没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她私自拆阅了我的信,她没权利这么做。”
“我觉得那应该算是关心母亲的举动。”
“我明白,可她的反应太过分了,你不觉得吗?”
“我猜那是她的本能之举,她只是想要保护你。毕竟你对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关于那些跟囚犯通信的女性,我听说过各种可怕的故事。我真的认为,在跟他见面之前,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海伦脸上露出微笑,想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补充道:“在你踏进那所监狱之前,好好权衡一下利弊。”
“很抱歉,海伦,我对你的答复跟对我女儿是一样的。我觉得跟这个男人有种亲近感。他是无辜的,而我也打算让有关当局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你的儿子被关押在死囚牢房里,你会做何感想?难道你不会尽自己所能拯救他吗?”
海伦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会的,如果那是我儿子的话,我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可你说的不是重点,珍妮。这个男人跟你素昧平生,为什么你要冒着跟自己家人决裂的风险来帮助他?你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些麻烦和困扰都划得来吗?你难道不觉得,现在你家里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为什么还要在大家的伤口上继续撒盐呢?”
珍妮握紧拳头敲着自己的心口,努力忍住泪水。“这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没法再多做解释了。我是个好人,而且在内心深处,我由衷相信这个被关在监狱里的人是冤枉的。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他争取应有的上诉机会,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把案件推翻重审。”
“什么?聘请律师可是一大笔开销。”海伦惊讶地摇着头说道。“你不能这么做,珍妮。你没有义务帮他洗清罪名。冷静点,从客观角度考虑一下。你对这个男人根本一无所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他是无辜的。我的内心告诉我,这是真的。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随意应承下这件事的。自从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开始,这个念头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了。我必须这么做——好像有个来自上天的声音在指引着我一样。我通常是不相信上帝的。不过自从比尔去世后,我开始觉得,说不定那一天,上帝是出于某种原因才杀死了他。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集中精神,全力帮助乔尔脱困。以他现在的处境,没有第二个人肯帮他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反对死刑。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肯给我点自由,不要质疑我的行为,让我帮助这个人。”
“你在网上调查过这个男人的案件吗?”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上网。我从来没用过电脑。”
“在我替你弄清楚案子之前,请先不要安排跟他见面。答应我好吗?”
“那也不会改变现实的,我有种强烈的冲动,要让这个人重获自由。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想法。这个男人,乔尔,需要我的帮助。如果拒绝对一个绝望之人伸出援手的话,我将永远无法安心。”
“你知道他的行刑日期吗?”
珍妮擦了擦脸,倒吸一口冷气。光是听到这个字眼就让她胆战心惊。“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整个过程是怎么进行的。”
“我记得犯人好像有五年的时间来对刑罚提起上诉,这个信息不一定准确。我会上网查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资料。珍妮,我这么做是希望能让你认清现实。”
“我敢保证,你会发现他是清白的。我可以打电话给监狱,约定探访时间吗?”
“我的建议是先上网收集资料,再做其他安排。给我一天时间,我现在太累了。”
“没问题。对不起,我给你制造了这么多麻烦。跟他见面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你能查出他的辩护律师是谁吗?我可以给律师打电话,咨询一下他手头的上诉程序的进展。”
“我还是要说,这些事都要等到我查清楚这个人的案子之后再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帮你做这件事,因为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在我看来,在那场婚姻中的遭遇应该让你产生警觉,对这个男人心生戒备才对。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何这么投入。”
“我自己也很迷茫。这就是我之前说到来自上天的旨意的时候,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如果没有家人能够支持他的话,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就算需要我来支付开销,我也悉听尊便。不然我的钱还能花在哪儿呢?这笔钱来自一场无爱的婚姻,有个男人每天都把我打得遍体鳞伤。”
“你看,这种逻辑本身就应该让你质疑自己的决定了。你理应得到那笔钱,而且,你也有支配它的权利。好吧,我必须要说了,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一个男人‘把我打得遍体鳞伤’——这是你的原话——那么我今后会非常不愿意信任出现在我身边的任何男人。我再也不想接触男人了,决不,直到我死的那天。”
珍妮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真的,我一再强调这一点。如果这个男人是以寻常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说的没错——我会像飞毛腿一样跑得远远的。但这件事是不同的。他在寻求帮助,向我求助。你看不出来这是上天的启示吗?”
“坦白讲,我只看到了绝望的征兆。我能问一下,他最初是怎么联络到你的吗?”
珍妮在座位上局促地扭动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也是从咱们结识的那个网站上找到我的吧。”
“我有两个疑虑。第一,你说过你不会用电脑。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啊,这很容易解答。好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帮我把信息放到了网站上。我给你、一个老妇人,以及另外一个男人写过信。不过他发现我已经结婚了之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好吧。那么我想要说的第二点是:犯人是不允许使用网络的,这个男人是怎么找到那个网站,又怎么写信给你的呢?”
珍妮认真思考了几分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海伦继续说道:“我知道有种骗局,犯人跟其他女人通信之类的,但那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如果你没有参与其中的话,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是怎样拿到你个人信息的。这一举动本身就让我质疑,他究竟有多真诚。整件事在我看来就是个阴谋。”
珍妮再次沉吟不语,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海伦。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今晚好好想想这些前后矛盾的地方?”
“我当然会认真考虑的。”
“好吧,我们先着手了解一下这个男人。”海伦穿过厨房,从一脸迷茫的丈夫身边走过,然后拿着纸笔回到客厅。“他叫什么名字?”
“乔尔·马格南。”
“他怎么不找那个私家侦探兄弟1来帮忙?”海伦大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珍妮困惑地答道,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懂这个玩笑。
“他在佛罗里达州立监狱服刑,没错吧?”
“没错,离这儿远吗?”
“不算太远。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吗?”
珍妮苦苦思索了一番。“不知道,他没在信里提过。”
“好吧。不如今晚先到这儿,我明早再开工?怎么样?”
“太好了。今天可真够长的,我累极了。”
1 译注:20世纪80年代美国曾有一部著名的电视剧集叫“私家侦探马格南”(Magnum P.I.),剧中的男主人公私家侦探马格南与乔尔同姓。
第十三章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照进卧室,海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溜出房间。她特别小心,轻手轻脚的,不想吵醒她的丈夫,他昨晚也没睡安稳。她像飞贼一样穿过屋子,走进了厨房。海伦按下咖啡壶的开关,茫然地盯着橙色的提示灯发了会儿呆,希望咖啡能快点煮好。意识到这样干等着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赶紧启动了笔记本电脑。等海伦再回到厨房,咖啡已经煮好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到了旧电脑前。
海伦戴上眼镜,拿起那张写了罪犯姓名的纸看了看。“好吧,乔尔·马格南先生,让我来看看都能查出你点什么。”
她将乔尔的详细资料键入谷歌搜索引擎,又在后面加上了佛罗里达州。没多久,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整页相关链接。海伦浏览了一下,点击了最上面的一条。本地报纸《佛罗里达日报》的页面跳了出来,登载的正是马格南的案子。
海伦带着一丝谨慎,饶有兴趣地读了下这篇文章。根据报道,乔尔·马格南一级谋杀罪名成立,被判死刑。他否认指控,但根据法庭书记员的记载,陪审团识破了他的谎言。
被告,乔尔·马格南,带着令人信服的悲伤表情,叙述了他那个版本的案情。然而,对于那个致命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复述的故事显然不足以打动陪审团,马格南最终被判有罪。马格南宣称,他前往那个停车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买辆二手车。销售员,也就是受害人,斯坦·卡特,同意陪马格南试驾一辆银色的福特轿车。他们开出了城镇,来到郊区。正如证据显示,就是在那里,马格南趁机袭击了卡特。显而易见,马格南跟陪审团所说的与事实截然不同。
在他的证词中,马格南说:“我想买一辆可靠的车。这个叫卡特的让我试驾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刚一开出城区,他就掏出一把枪指着我,我只能自卫。最后车翻到了沟里——当时是他在开车。我觉得他可能是突发了心脏病之类的,因为他一下子扑倒在了方向盘上。但我也无能为力,我吓坏了,就跑了。就在这时,警察的巡逻车在城外逮捕了我。”
公诉人问马格南,为什么卡特的前额中了一枪。如果是健康问题导致他昏迷,那就没有向他开枪的理由。
这时,马格南开始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好像在脑中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最后,他打了个响指告诉陪审团,事故发生时,卡特一边握着枪一边扶着方向盘挣扎,在这个过程中他开枪击中了自己的前额。陪审团听到这种说法,纷纷摇头表示无法相信。马格南因为愤怒而变得脸色通红。接着,实施逮捕的警官出庭作证,声称卡特从未拥有过枪支,而在杀人凶器上找到了两组指纹——其中一组是属于被告的。这时,马格南的肩膀挫败地垂了下来。
陪审团只花了2个小时就达成了有罪的裁定。马格南被判死刑。
海伦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就猛地转过头去,过快的动作还扯痛了她的脖子。“布莱恩,你吓到我了,我以为是珍妮来了。”
“不好意思,亲爱的。你发现什么了吗?”
她拖动页面,和丈夫一起又看了几篇报道。最后,她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坏消息告诉珍妮,但在我看来,那案子是再简单不过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给丈夫倒了杯咖啡,让他自己看看那几篇文章。
过了一会,布莱恩靠到椅背上,抬头看着妻子。“天哪,珍妮想帮这个人?”他回头看了看,确定他们的客人还没有起床。然后他靠向海伦,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告诉她你的发现?”
“我必须得告诉她,布莱恩。昨晚我说过,会研究一下马格南的案子,告诉她我的发现。我能想到的唯一问题是,海伦是否会相信我。”
布莱恩向后靠去,他的脸上褪尽了血色。“我很抱歉,亲爱的。抱歉让你卷入这场是非。想不到珍妮这么蠢,让这男人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小心点,如果她不肯相信你,你们的友情会陷入严重的危机。”
海伦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她觉得很不舒服。“我现在处境糟透了,是吧?珍妮究竟是怎么卷入到这种事里的?我们看看她对这篇文章有什么反应,再做决断。”
“你想把这篇报道给她看?可能这是个好主意。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她的口气听起来很坚决,她至少想帮这个人度过上诉期。你觉得她知道这需要花多少钱吗?”
海伦耸耸肩,“她有的是钱,而且认为这件事做得很有意义。我觉得没人能够改变她的想法,就算是我们也不行,布莱恩。说实话,珍妮跟我原来预想的不一样。她利用我们的家来做这些事,我很不舒服。如果她和监狱联系,就需要把我们的住址和电话透露给那里的工作人员。谁知道以后这些资料会被用在何处?我可不想自己被列在什么名单上。况且外界有很多关于腐败的警察和监狱看守的传闻。”海伦把头埋在手中,叹息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亲爱的,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珍妮究竟是会跟你想法一致,还是会因为你试图阻止她而怪你?就像我说的,从今往后,情况就变得难以掌控了。见鬼……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本不需要烦恼这种事情的。”
海伦把手伸向丈夫,环握住对方的双手。“我很抱歉,布莱恩。这种压力是我们现在不该承受的,尤其是考虑到你的健康状况。”
“好了,不用为我担心。我更关心的是你和珍妮。你们的友谊将会经受巨大的考验。”
“让我们看看她起床以后会怎么做吧。现在不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了。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刚刚你起床的时候,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可读了那该死的文章,你看上去又憔悴了一点。”
“我昨晚睡得不太好,但我确实觉得好些了。今天你有什么计划?经过了昨天那么兴奋的一天,我们的客人应该筋疲力尽了吧。”
“我可说不好。”她朝笔记本点了点头。“那要取决于她会怎么消化这些信息。想提前点吃早餐吗?”
“好主意。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坐在这儿休息一下。”
屋里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珍妮应该已经起床了。海伦站起来,亲了亲丈夫的脸颊,“珍妮过来的时候,表现得亲切乐观点,好吗?”
“我会守口如瓶的。”
“早上好,珍妮。你睡得怎么样?”
珍妮走进房间,笑着说:“睡得好极了。我的肌肉和脚还有点痛,你们呢?你看起来有点憔悴,布莱恩。”
“我很好。只要吃点海伦的爱心早餐,我就会振作起来的。”
“我能帮忙吗?海伦?”
“当然了。你会做炒蛋吗?肯定会的,这太容易了,对吧?”
“我会做。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我这就去试一下。可以用微波炉吗?”
“可以,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做法。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吗?”
“之前我从没失败过呢。做出来的鸡蛋会比较老。”
“没事的,我和布莱恩喜欢吃老的。”
海伦去冰箱里取了点培根,又走回来站在珍妮身边。珍妮向碗里敲了5个鸡蛋,正用叉子把它们打散。
“你找到时间帮我查了乔尔的案子吗?”
海伦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摆出微笑的面孔。“查过了。我们先吃早饭吧,然后再给你看看我查到的信息。如果起床后不能马上吃早饭,布莱恩会像只生气的熊。”
“听起来真有意思。谢谢你们帮我这么多,海伦。我真的很感激你和布莱恩在这件事上这么支持我,我的孩子都不愿意伸出援手。”
见鬼!我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海伦清楚自己只有30分钟时间,她得想办法在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同时,又不冒犯到珍妮。是时候开动脑筋了。
第十四章
吃过早饭收拾完毕,珍妮就迫不及待地想听海伦说说乔尔的事。两位女士坐在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布莱恩找了个理由离开,回到卧室洗漱更衣。
“来吧,看看我们都找到了什么?”海伦放大了屏幕,让字体看起来更清楚。
珍妮盯着屏幕里乔尔的照片。“他有一双迷人温柔的眼睛,你觉得呢?”
海伦瞟了她一眼:“可能是吧。读读这篇报道吧,珍妮。”
当珍妮逐字逐句认真阅读时,海伦一直沉默着。有时候,珍妮会反复地看一句话,试着推测记者字里行间的深层含义。
“你看,那个男人的死因是有合理解释的。我得帮乔尔上诉。明显是你们这边的司法体系冤枉了他。”
海伦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真的是这样吗?读完这篇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你就这么肯定应该推翻对他的指控?”
“当然了,这个男人用枪指着乔尔。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只想买车的无辜者?也许他想抢劫乔尔?如果乔尔的兜里装了买车的钱,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通常情况下,我会同意你的看法。”海伦指着报道中的一段文字。“但是枪上发现了两组指纹。为什么一个‘无辜的人’会去碰那把枪?”
“海伦,他们出车祸了。这把枪可能从司机的手上掉了下来,落在了乔尔的大腿上。要是撞击给乔尔造成了脑震荡,他的头脑就没那么清醒。他从车上逃出来时,可能没有想那么多,就随意地捡起枪放在了座位上。报道上并没有说枪具体是在哪里找到的,对吧?如果说了的话,我可能没读仔细。”
“不,那里面没写。我再问你,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离开现场呢?”
“我不知道,我从没脑震荡过,你呢?那种情况下,一个人的想法和行动还能保持理性吗?我可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肯定是个很合理的怀疑理由吧?既然证据中还有这么多可疑的地方,乔尔怎么就会被判死刑呢?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我要帮他的原因。”
“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角度再看下这篇文章,着重从记者的角度仔细地想一想。例如,那把枪是谁的?”
“你是认真的吗?在他们踏入法庭之前,记者就认定乔尔是杀人犯了。还没看到证据,他就已经先入为主了。你知道记者都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把枪,说不定是销售员当天早上才买的。”
“这种可能性很小。珍妮,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关于这个男人,千万不要急于下结论。花点时间好好研究下这些信息。算我求你了。”
珍妮双臂交叉,一脸坚定。“太迟了。我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帮助他的。看看这个人的脸,他看起来像个杀人犯吗?”
海伦耸耸肩。“现在这年头,谁知道呢?除非他把‘杀人凶手’纹在额头上,否则除非通过看这样的报道,谁又能说得清楚。哦,别忘了,事实就是他被裁定有罪。”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法院从来没有冤枉过好人吗?因为我可是听说过很多类似的案例。一旦犯了这种错误,你们的政府通常要向被冤枉的无辜者支付高额费用作为补偿。做做调查,看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案例,我打赌肯定有成千上万。”
海伦长叹一口气。“在某些案子中,确实是这样。我承认他们肯定抓错过人。但是对你来说,这个男人纯粹就是来自异国的陌生人,他竟然联系到了你,这种方式让我很怀疑。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完全理解你对我的关心和担忧,我真的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人并没有犯罪。请至少让我试着帮助他一下吧。如果初次会面让我觉得有任何问题,我就会立刻放手,不再管这件事,承认自己是个傻瓜。”
“珍妮,我并不是要阻止你这样做。我只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你的这种举动。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一定不会把假期花在探访一个杀人犯身上。我是绝对不会靠近监狱大门一步。哦,绝对不会。”
“那我就得坐公车去了。”珍妮大笑起来。但看到海伦只是不耐烦地咂咂嘴,把这当作一个蹩脚的笑话时,她的笑容消失了。“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但请让我做完这件事,好让自己安心,可以吗?”
“好的,我还想说最后一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们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有些妇女会给关在监狱里的死囚写信,后来她们声称,自己被这些罪犯操纵着去实施犯罪。这些死囚就好像是通过这些容易上当的女人,来延长自己罪恶的生命。如果你觉得事情真有什么不对,向我保证,你要立刻放手。”
“我保证。这辈子我已经被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我绝不会再让另一个人这样对待我。”
接下来的一周中,珍妮给监狱打了很多个电话,想预约会面。好几个人告诉她,一有消息就给她回电话,但是她一个电话都没接到。来到佛罗里达的第一个周末,海伦递给她一封从英国转寄来的信。看到道恩将这封信寄给她,珍妮很震惊。她接过信,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才拆开。
珍妮:
非常开心能再次收到你的来信。我希望能在你乘飞机来看我之前收到这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终于能见到彼此,当然这是在你还愿意来看我的前提下。
我一直在与我的律师联系。如果你一切顺利的话,他愿意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亲自来监狱与你会面。他觉得我们应该很快就有机会上诉,当地警方提交的证据有可疑之处。看来他们是狠狠地陷害了我一次。
另外,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你离开英国期间,他们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然而他们的失落意味着我的收获,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了。
一路顺风。盼早日见到你。
乔尔
这一整天珍妮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而后她终于接到了一直在等的电话,监狱批准了她与乔尔的会面。她带着欢欣鼓舞的心情与朋友们分享了这个消息。
“这真是个好消息。什么时候呢?”海伦笑了,似乎在为她高兴,但布莱恩的脸色让珍妮有点惴惴不安。
“下周三。我可以在这里待到那时候吗?”
正在看报的布莱恩把报纸翻得哗哗响,权当回应了。海伦盯着丈夫,给了他个不满的表情,但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她隔着餐桌拍了拍珍妮的手。“当然可以了,你想待多久都行。有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我一定要送点什么给你以示回报,海伦。这件事上就不要跟我争了。”
“这个我们以后再讨论。周三那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监狱附近。我实在无法走进那个大门,太可怕了。”
“谢谢你。这样就很好了。会面以后我可以自己坐出租车回来。”
“记得带点零钱。监狱里面应该有付费电话,可以用来叫车。”
在珍妮与乔尔会面的前一天,她接到了乔尔的辩护律师,沃尔德伦先生的电话。“您好,斯莱特太太,听说我们明天会碰面。”
“是的,沃尔德伦先生。我很期待明天的会面,但我也有点担心。我之前从未去过监狱,当然,也没有见过乔尔,可怜的人。”
“是的,确实是个悲剧。那么,让我们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助他脱离困境。”
“希望如此。”她转过身看了看,想知道海伦或布莱恩有没有在偷听——答案是否定的。“乔尔已经跟你交代过,我会为此事买单的,对吧?”
“是的,我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没有家人,作为一个陌生人,您愿意筹钱帮助他,让我很敬佩您的善良。您肯定是个很特别的人,斯莱特太太。”
“谢谢你,我只是希望他能得到公平的对待。就是这么简单。”
“我打电话来其实是想确认,您对上诉要花的费用有所了解。要花的钱可真不少。”
“乔尔有权重获自由。关于费用问题,你能预估一下大概的数字吗?”
“上诉完成之前,我都没法给出具体数字。起码要准备好几万美元。”
珍妮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吗?这么多?”
“有什么问题吗?斯莱特太太?”
“长期经费的话,的确有些问题。我账户里的资金是有限的。”
“我明白了。您介意告诉我,有限的资金大概是指多少吗?”
珍妮使劲拧着嘴,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说出自己英国的账户里有多少钱。
“斯莱特太太,我需要知道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资金来进行上诉。我不想让乔尔无谓地燃起希望。”
“我也不想。我有三万英镑可以动用,沃尔德伦先生。这些够吗?”
“嗯……我觉得一开始是够了,但这种事情经常会超出控制的范围。也许我们应该让乔尔知道,资金从一开始就是有限的。让他从第一天起就准备好。您相信乔尔,愿意帮助他,这点很让人钦佩,我知道乔尔很感激您。好了,明天会面的准备工作就这么多。明早11点钟见。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好的,谢谢。期待明天与你们俩的会面,再见。”珍妮挂上电话,放回了原位。
“哦,珍妮。”
珍妮立刻转过身来,发现她的朋友正忧心忡忡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海伦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珍妮的心情就像个刚经历了不安全性行为的青少年。“怎么?你偷听了我的电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打算偷听,我只是过来给大家煮咖啡的。但这不是重点。你不会真的要为这个愚蠢的想法花这么多钱吧。”
“是的,如果我别无选择的话。”
海伦紧握住珍妮的胳膊。“我简直说不出这个举动有多不明智。我欣赏你想帮助这个人的想法,但你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名下的所有的钱都可以用来帮助乔尔。如果我们证明了他是无罪的,他能被释放的话,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会不惜一切拿赔偿金补偿我的。”
“好吧,如果你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事情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嗯……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没有具体讨论过钱这方面的事。明天会面时,我们肯定会提到这一点的。这样做的话,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一点都没有。如果明天我能送你去机场,而不是去监狱见那个罪犯和他的律师的话,我会觉得好多了。可我知道,现在根本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海伦放下手,走去了厨房。
“我以为我们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了。看看明天进行得如何,不是吗?要是案子真的能重新上庭的话,我得留在在这里给他精神支持。那样我就会重新考虑情况,如果我们依然有分歧的话,我可以租个离监狱比较近的房子。”
“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珍妮,我和布莱恩都不会阻止你的。”海伦一反常态地厉声说道。
珍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我是不是把我们的友谊逼入绝境了?我是不是真的要搬出去?我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出租房?“对不起,海伦,我让你失望了。”
“你没有令我失望,珍妮。我只是对你陷入的处境非常生气,并不是针对你个人的。”
“我只想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你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我?”
“会,也不会。说会是因为,你永远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但我不能保证,这种对你的担忧是不是会毁了我们的友谊。这是实话,珍妮,没有冒犯的意思。”
“布莱恩对我住在这儿有什么想法吗?”
“说实话,他很累,很想尽快地回归到他原有的日常生活中。但这并不表示他想让你立刻就搬走。”
“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我把事情弄成这样。希望明天我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等我从监狱回来,我会去租房中介那里着手找房子。美国这边是叫作‘租房中介’吧。”珍妮觉得海伦的直言不讳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我觉得任何一个地产经纪都能帮你租到房子。但是如果你想继续实施这个计划的话,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需要考虑,珍妮。”
“什么问题?”
“你是否需要申请签证。”珍妮皱了皱眉,刚要张嘴说些什么,海伦就抬手制止了她。“请不要问我。对签证的事我一无所知。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原本应该是来度假的。我们从来没有接待过英国来的客人,所以我对签证和相关规定并不清楚。”
珍妮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那能不能麻烦你,待会儿在网上帮我查查?”
“我和布莱恩安排了今晚出去吃饭,如果你真需要的话,下午我可以帮你查。”
“谢谢你,真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晚饭我来买单吧。”
海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是这样,布莱恩和我是打算过一下二人世界的。我们走之前会给你做好晚饭。”
“哦,我明白了。不好意思,不用了。你们好好出去放松一下。我能自己做饭的,没问题。”
这是个漫长而气氛紧张的下午,他们三个人轮流叹着气,直到海伦信守诺言,开始给珍妮准备晚饭。珍妮本想帮忙,但海伦把她赶出了厨房,让她去泳池边放松一下。她无精打采地躺在躺椅上,心情郁闷,感觉自己像个因为不守规矩而被送回房间反省的青少年。我得赶紧从这里搬出去,找到自己的住处,越快越好。
海伦把牛排和土豆泥端上来,还有一份玉米棒作为小食。虽然珍妮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但食物的确很美味。当她快吃完的时候,海伦和布莱恩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动身去餐馆。
“玩得开心哦,朋友们。不用担心我的。我肯定能在电视上找到点劣质的游戏节目看。”她遏制住想流泪的冲动,强迫自己露出微笑。虽然她不是有意要说得这么刻薄,但从两位主人的神情上来看,他们就是这么想的。见鬼!我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海伦和布莱尔一离开,珍妮就开始收拾盘子,打扫厨房。一切都忙完后,她坐在沙发上,拿出她的笔和纸准备做笔记。时间一点点过去,紧张的情绪让她坐立不安起来。再过14个小时,她自己也会被锁在监狱里,当然,是站在铁窗的这一边。尽管如此,一想到要踏进监狱这样的地方,她就有点不寒而栗。前往监狱的途中,她将不得不克服很多困难。不知怎么的,即将见到新笔友的喜悦渐渐超过了一切忧虑,那些忧虑原本有可能毁了这次会面的。她笑了笑,继续写下她想问乔尔的问题。它们都是试探性的,在乔尔的律师面前,这样的问题会让她比较容易开口。
她刻意地决定,在主人回家前就上床睡觉。9点钟的时候她回到了客房,还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助眠。
第十五章
第二天,珍妮从卧室里走出来,身穿黑色套装,脚踩漂亮的中跟鞋。海伦瞧了瞧珍妮,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这是开玩笑呢!”这让珍妮觉得更别扭了——要知道她跟海伦的关系现在已经相当尴尬了。
海伦的表现让珍妮很不舒服,她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早餐就出门了。尽管前一天答应了送珍妮去监狱,但是海伦现在明显没有这个打算了,而珍妮肯定也不会示弱服软,开口勉强朋友帮忙。不,我自己也能叫到的士。首先,她计划找一家当地的房产中介,看看他们都有什么样的房子可供租借。
终于打到一辆的士之后,珍妮在小镇的郊区找到了第一家房产中介。她匆匆浏览了一下橱窗里“出租”一栏的房源信息,最后挑中了一间小公寓,价钱刚好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珍妮走进中介的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名露齿而笑的红发女郎,她穿着白色的夏装,搭配红色的低胸衬衫。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对那间单元房,哦不,是那边橱窗上贴的小公寓很感兴趣。”珍妮指着那张她看中的公寓照片说道。
“哈,听口音您是英国人吧?”
“没错。在租下房子之前,我有一些小问题需要咨询一下。”
年轻的女中介歪了下头问道:“您有什么问题呢?”
“我原本是来这里度假的,但现在需要延长逗留时间。”珍妮觉得没必要说出具体原因。“请问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签证的话,能在美国合法居留多久呢?还有,我能不能在这里租几个月的短期公寓?因为这里是度假景点,所以我想这应该没问题吧。”
海伦忘记了帮珍妮上网搜索签证的事情。当然,考虑到眼下的情形,这也情有可原。
“好的,我们一件一件来解答您的问题吧。我记得在没有签证的情况下,您最多可以在美国逗留六个月。我可以在网上查询之后再和你确认。”
“那就太好了,真是感谢你。租房的事情怎么样呢?”
“这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们这里登记的公寓您都可以租,租期短至一周,长达一年。您看中的那间公寓是按周缴付租金的。我有公寓的钥匙,如果您想看房子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去。我同事马上就来了,所以我等会儿就能走得开,带您过去。”
“你能先帮我查一下签证的事情吗?在签租约之前,我想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乐意为您服务,请坐吧。在我查签证信息的时候,您可以了解一下房子的细节。”
珍妮坐在椅子上,开始研究公寓的详情。从图片上看,公寓挺不错的,干净又整洁,大小正好。这时,她一抬头,看到另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黑发女子正微笑着朝她打招呼。
“嘿,米歇尔,你能帮帮我们吗?这位女士想要租荷兰道的房子,不过她不清楚自己是否需要签证。”
“为什么要签证?”
她的同事还在飞速地敲击键盘。“瞧我,忘告诉你了,她是英国人,希望多待几个月,我记得之前听说无签证居留的期限最多是六个月,对吗?”
“对,几个月前我负责的一位客户也有类似的疑问。是六个月,我确定。”
“好,问题解决啦。怎么样,你喜欢这套房子吗?要去里面看看吗?我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都有空。”
“为什么不呢。这其实只是我看的第一套房子,不过它好像确实能满足我的所有需求。”
“好的,我去拿上钥匙,咱们就能出发了。开车只要5分钟。”
“太好了。”
出门取车的时候,红发女人轻轻地跟珍妮握了下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帕姆拉,你可以叫我帕姆。请问你怎么称呼呢?”
“珍妮,我叫珍妮·斯莱特。”
她们在车里闲聊了一阵,很快就驶到一片小公寓前。
“这边有10间公寓,都是假日出租房。所以不会有什么邻居骚扰你,起码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发生。来这里度假的大部分人都是白天出门,晚上回来就倒头大睡——他们都在附近的那个大型主题公园玩得筋疲力尽了。你去过那里了吗?”
“没去过。我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玩那种游乐项目了。不过我那天倒是去坐了大沼泽地公园的游船,那个算吗?”珍妮哈哈大笑,年轻的房产中介也忍俊不禁。
“大概吧,哈哈!你不觉得那里很吵闹吗?”
“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可能光顾着观看野生动物了吧。不过你可能说的也对,反正那种经历真的很有意思。”
“那么让我来带你四处看看吧。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这是个挺小的房间。”她打开前门,珍妮跟着中介走进了家具齐备的公寓。
“这比我预期的要大啊,真有家的感觉。”
房间由开放式的小厨房和客厅组成。因为没有地方摆放餐桌,所以房东设置了一个吧台,将两个区域隔开来,吧台下面是两个镀铬的黑色高脚凳。
“我带你看看卧室和浴室,这边走。”
卧室还过得去,让珍妮想起了英国家里的主卧。“我觉得这里很合适,价钱也挺便宜的,真是锦上添花。”
“好的,如果你很满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回去办公室签合约。”
“太好了。我十一点约了人,签约需要很长时间吗?”
“不用,半个小时就能搞定。我们越快回去办公室越好。”
她们跳上车,在10分钟之内就回到了办公室。喝了杯咖啡之后,珍妮用现金付了3个月的房租,外加押金。她把钥匙小心地放进手提包里,离开了办公室。帕姆拉安排了一辆出租车来接她。
离目的地越近,珍妮心里越觉得不安。她微笑了一下,想努力克服心里的恐惧。还好,出租车司机很安静。要是遇上一个话痨的司机,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埋怨妻子在家里怎么忽视他,珍妮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得来。地平线上出现了两根石柱,分别矗立在道路两旁,这预示着他们马上就要进入监狱的范围。当监狱最终耸立在眼前时,珍妮眨了好几次眼睛。监狱仿佛被不详的气息笼罩着,看着高墙上方缠绕的铁丝网,她不禁战栗起来。
珍妮紧张不安,像是到崩溃的边缘一样,而怀疑的情绪也开始在心中蔓延。她考虑着要不要让司机掉头回去,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附近的车上走下一个男人,身穿笔挺的灰色竖条纹西装。对方向她走来,简单地挥了下手,并点头致意。
沃尔德伦先生打开后车门,邀请珍妮下车和他一起走。这位律师看上去30出头,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乔尔会输掉官司。大概在处理这种备受关注的案件时,沃尔德伦先生还是缺乏经验吧。珍妮尽力掩饰起失望的表情,她握着律师的手说道:“我想你应该就是沃尔德伦先生了吧。”
“是的,见到你很荣幸,斯莱特夫人。”
“叫我珍妮就好了,斯莱特夫人听起来也太严肃了。我们要怎么样进去呢?”
“通过旁边的小门就可以了。准备好被搜身吧。”
珍妮睁大了眼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要……”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把我剥光了搜身。
“不用那么担心。就是象征性的拍两下而已。你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吧?”
“这是什么话?”珍妮气愤地回应道。“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特别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里。我可不想最后被关在这种地方,囚禁在铁窗里。”
“你可不知道,探视囚犯的人会想方设法偷运各种东西进去。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吧,准备好了吗?”
“好了,完全没问题。我有点害怕,这没关系吗?”
“不碍事,只是最好不要表现出来。狱警可能会错以为你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多检查你的包几遍 ,而且……”
“而且什么?”
“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如果你保持笑容的话,我们就能轻松过关。”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希望我的牙齿不会因为太紧张而打战。”
一名狱警询问了他们的身份和要探视的犯人。他在自己的写字板上核实了各类细节,按下一个按钮打开门让他们进入。珍妮每走一步,双腿就僵硬得好像灌了铅一样。如果想打退堂鼓就趁现在吧,趁大门还没在身后砰地关上。
珍妮坚持说不必在意“女士优先”这种老套的礼仪,因此沃尔德伦先生带着珍妮通过一扇门,来到了主楼。狱警要求珍妮将手提包放在传送带上进行扫描,沃尔德伦也把公文包放了上去。确认了箱包里没有任何武器或者违禁药品后,狱警让他们摆好姿势准备搜身。中年狱警简单粗暴地在珍妮周身拍来拍去,她紧紧地闭起了眼睛。
随着电钮的蜂鸣声,另一扇门反弹开来,随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简短地对他们点头示意。
“我是福克纳,是惩治局的通讯官。请走这边,简单聊一下之后,我就会带你们进去。”
这个男人的出现似乎并没让沃尔德伦先生觉得意外,所以珍妮想,这应该是对待监狱访客的例行程序。
他们走进狭窄的灰色走廊,律师侧身安抚珍妮:“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只要我们再过一道程序,你就能见到乔尔了。”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靠墙摆放了一排座位。珍妮猜测这里应该就是等候室。
福克纳先生站在另一扇门旁边,向珍妮他们两人宣布条件事项。他看起来很是放松,但有点指手画脚。
“你们的探视时间不可以超过一个小时,全程都会有一名狱警在场,清楚了吗?”
珍妮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律师一下。律师也点点头,不过神色沾沾自喜。珍妮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被卷入了什么把戏中,因为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她只得等待,静观其变。
等那两个男人终于结束眼神交战之后,福克纳先生带着他们走进另一间房,里面有一张金属桌子和四把凳子。珍妮和沃尔德伦坐在其中的两张上,等待乔尔的到来。珍妮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她直直地望着眼前的门,乔尔等下就会从那里走进来。指针滴滴答答走得很慢,她觉得好像等了好几个小时一样。最后,门终于打开了,先走进来一名狱警,乔尔跟随其后。珍妮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她立刻开始因为没控制住自己而自责,但是看到乔尔戴着用链条相连的手铐和脚镣,身着橙色T恤和蓝色裤子,拖着脚向自己走来,珍妮还是吓了一跳。之后,狱警把乔尔的手铐套在了桌子的圆环上。珍妮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离囚犯这么近,她之前还以为访客和囚犯之间会隔一层玻璃之类的。
乔尔满面笑容,他那如矢车菊一般的蓝眼睛扫过珍妮的面容。珍妮看到乔尔眼里饱含泪水,心跳漏了好几拍。
“珍妮,啊,珍妮,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我也这么觉得,乔尔。”
“沃尔德伦先生,又见到你了。自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好久了,希望这次能比上次更成功吧。”
“希望如此。”律师简短地回答道。
珍妮认真地看着他们交流。她仍旧很疑惑,为什么乔尔还要雇佣他,毕竟这个律师让他狠狠地输掉了官司。
“我们等一下再讨论官司的事儿。”乔尔不理会律师,将目光投向了珍妮。“告诉我,珍妮,你喜欢待在阳光灿烂的佛罗里达吗?”
“很喜欢,乔尔,这里太棒了。我真希望自己能早点过来。再过几年,我一定要带着我的孙子们一起来。这里有太多美景了。我真是难以想象,会有人从这里离开后,还能抱怨度假太过无聊。”
“这是个很好的地方。我爱佛罗里达,虽然我本身不是很喜欢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监狱可没法列入旅行必去之地的推荐单。你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能看到你眼里的温柔,美好的心灵,还有你美丽的微笑。你也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啊。不要因为我说了这些话就感到害羞,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的丈夫在有生之年有你陪伴,他真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听到乔尔的恭维,珍妮的脸颊有点发烫。而当乔尔提起比尔的时候,她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冷战。“谢谢。”
乔尔敏锐地注意到了珍妮的反应,他想伸出手,但是铁链长度不够,乔尔只能碰到珍妮的手背。他说:“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丈夫的。他才去世不久,你一定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吧。”乔尔的视线扫过他的手。
珍妮向后缩了一下,觉得有点荒唐,想抽出她的手来。但是乔尔紧紧地握住了她,但没有紧到让珍妮感到心慌意乱的地步。
“我已经走出来了。能和你见面真好,乔尔。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只能在这种境况下会面。”
“希望在你的帮助下,我们可以扭转困境。”
“我们会努力的。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乔尔抽回他的手,耸耸肩说道:“当然不介意,尽管问吧。”
“你要一天到晚戴着这些吓人的手铐和铁链吗?”
乔尔轻声一笑,然后他的脸色变严肃了一些:“不,洗澡和放风的时候可以不戴。哦,对了,我进了自己的牢房之后也不用戴。他们只是不放心让我不加束缚地到处走动而已。看起来挺酷的,是吧?”他摇晃着双手,铁链撞在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并没觉得。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我们就该讨论那些更重要的事情了。真抱歉要提起这个,可是我不得不问一下,你的行刑日期定了吗?我只是想知道现在事情有多紧急。”
“日子还没定呢。”乔尔稍微向后倾了倾身体,斜靠在椅子上。他的神态变得悲伤起来,下巴垂靠在胸前。“他们随时都会宣布执行日期,虽说一般要服刑至少15年才会被注射死刑。我没办法和你形容我的心情。”乔尔抬起头,和她眼神交接。“你这么信任我,还愿意帮助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不管我以后什么时候离开人世,我会永远对你心存感谢的。”
珍妮感觉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一想到自己成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救世主,珍妮心中就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让我们看看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吧。沃尔德伦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律师打开他的公文包,拿出一个记事本。“好的,我们需要从头到尾地过一遍这个案件,要比以往更加全面彻底才行,之后我们再次申请上诉。”
“好的,让我们开始吧,这可说来话长了。”乔尔回答道,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珍妮敬畏地听着眼前这两个男人谈论案件,他们想找出初审时检察官呈上的证据是否有任何纰漏。
“我会调查深挖一下那个警察的背景,看是否能抓住什么马脚来质疑他的证词。”
珍妮震惊地看着律师,说道:“天啊,我们要出此下策了吗?难道你就不能用合法的方法来反击吗?警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以此打击他实在是太无情了。”
两个男人彼此交换了疑问的眼神,几分钟都没人说话。
最后,沃尔德伦清了清嗓子:“好吧,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如果败坏一个人的名声才能让乔尔脱身的话,那我们就这么干了。斯莱特夫人,你听懂了吗?”
珍妮点点头,满腹的疑虑让她觉得浑身发毛,她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大概明白了。我有点担心,但是作为律师,你最了解司法系统,肯定能选择最好的方式来帮乔尔,所以这些事情我还是听你安排吧。”
“好的,我想你很快会发现我们两国的法律系统有天壤之别。就让我抽丝剥茧,找出案件的真相吧。”
珍妮小心翼翼地报以微笑,又转向乔尔。他眉头舒展,看向珍妮片刻,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珍妮,你还好吗?因为我真的很不想看到,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却被你一下子浇灭。”
珍妮伸手安慰乔尔:“我很好,一切都很顺利,我向你保证。”
“你们只剩5分钟了。”狱警突然插话。
“好的。你今天就会开始着手处理吧,沃尔德伦?”乔尔越过自己的肩膀瞥了一眼狱警,语带焦虑地问道。
“我一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沃尔德伦向他保证。
“那么,一有消息就告诉我好吗?我觉得我需要从英国转些钱过来,支付你需要的费用。”珍妮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我的公司希望预收一笔款项,来作为保证金。”
“你可以让我们单独讲两句吗,沃尔德伦先生?”乔尔问道,这让珍妮很是吃惊。
“当然可以,我会在走廊那里等着。”
珍妮看着沃尔德伦收起东西,离开了房间。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她没想过会和乔尔独处一室。警卫还留在房间里监视,出于某种原因,这让她很安心。
“我只是想要感谢你,珍妮,我说真的,发自内心。”他把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愿意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知道你很感激我,乔尔。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好结果,你也最终能够无罪释放。我并非对所有人都这么尽心尽力。你的来信深深打动了我,我真的不想看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你觉得你的律师这次会成功吗?”
乔尔鼓起双颊,缓慢地摇摇头:“我只能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这是支撑我在这里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哦,还有监狱里差强人意的伙食。”
珍妮拿不准乔尔是不是在开玩笑。她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本杂志上说,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幽默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乔尔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珍妮也跟着笑了。
“好的,时间到了,马格南。”狱警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沉静。
乔尔再次握住珍妮的双手,小声说道;“你过段时间还会再来探望我吗?”
珍妮急忙答道:“当然啦,我未来几个月都会留在佛罗里达的。我刚租下了一间公寓,刚才我都没时间告诉你这个。”
乔尔坐直了身体,歪着头问道:“真的吗?哇噢,这真是个好消息。我马上就安排下一次的探视,可以吗?”
“走吧,马格南,别拖拖拉拉的。”狱警在乔尔背后戳着他。
珍妮给了狱警一个白眼:“喂,我马上就走了,你不用这样对待他。”
“赶紧走吧,女士。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别被扇到屁股。”
狱警为自己的玩笑而哈哈大笑,珍妮在走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想,要不要投诉这个狱警。不过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意识到,这种投诉估计会被监狱长直接扔进垃圾箱。
“出去的时候,我会把新住址告诉他们的。”
“谢谢,珍妮,没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次见。”
他给了珍妮一个飞吻。珍妮吃了一惊,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她站起身,准备离开。乔尔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眼神——大概是因为看到自己这么窘迫吧,珍妮猜测着。
“希望马上就能再见到你。”
当珍妮向门口走去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乔尔,发现他依然坐在那看着她,眼神郑重,让珍妮觉得离开他有种罪恶感。到了走廊上,珍妮发现律师正在一堆文件中翻找着什么。他看到珍妮来了,慌忙把文件塞进公文包里,然后向出口走去。
珍妮拍拍他的手臂;“我要给监狱办公室留一下我的新地址。乔尔很快就会给我安排下一次见面,不留地址,他们是没办法联系到我的。”
“新地址?我以为你和朋友们一起住呢。”
“我之前是。唔……不过他们不是很支持我现在所做的事,就是帮助乔尔上诉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另作安排了。”
“你住在酒店里吗?”
“不是,我租了一间公寓,打算住几个月。”
“那么你对上诉的事是认真的喽?”律师如此问道,这让珍妮很吃惊。
珍妮皱起眉头:“当然是认真的,我不是都雇你来打官司了吗?而且,我也亲自过来探望乔尔了,不是吗?”
“好的,我已经了解你的决心了。那你现在有时间来我的办公室吗?”
“当然可以。我没有车,所以你要载我一程了。从你办公室走的时候,我可以叫到出租车吧?”
珍妮给监狱办公室留下了自己新的联系地址,然后和沃尔德伦先生回到车上,车里闻起来就像是刚从陈列室开出来一样。窗子干净得闪闪发光,车内一尘不染。律师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在开车的时候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们在10分钟的车程中并无交谈。珍妮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因为这样正好给了她时间,回想在监狱里和乔尔的对话。珍妮内心很欢喜,她觉得帮助乔尔绝对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她见到的乔尔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她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陪审团认为,乔尔犯下了十恶不赦的谋杀罪。
他们一到办公室,律师就让他的秘书去泡咖啡了。“请坐吧,斯莱特夫人。在进行下一步之前,我要先去找些文件给您签字。”
利用这段时间,珍妮仔细看了看他身后墙上陈列的各种学位证书。接着,珍妮注意到律师桌上有一张镶框的家庭照。“那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对,可惜我没什么时间陪伴他们。内森已经5岁了,而丹妮尔3岁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顽劣得像恐怖分子,这是我妻子多洛莉丝说的。”
“这个年纪正是棘手的时候。我有三个孙辈,都是不满4岁的,所以我很了解这回事。”
沃尔德伦抬起头,惊讶地说道:“你有孙子孙女?我之前只认为你是独居的寡妇而已。无意冒犯。”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
收集好需要的文件之后,沃尔德伦坐在椅子上,交叉起双手。“好吧,按照我的经验,有一些特定类型的女人经常会和死囚犯们保持联系。”
“你是说这还有固定模式?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不是很确定。只能说,从我有限的经验来看,通常是刚刚丧偶的女人或者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显得无礼。我觉得,就是那些仍然在寻找灵魂伴侣的女人。”
珍妮有点尴尬,她坐立不安,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好吧,我能和你保证,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沃尔德伦先生。”
“那就太好了。好的,现在我们要聊点不太愉快的话题了。我需要一些保证金,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支付?”
“哦,这样啊,我可以写张支票给你吗?”
“最好不要。我想支票应该是从英国的银行开出的吧?”
“没错,如果你不接受支票形式,那我要怎么支付呢?”
“银行转账大概是最好的办法。能给我你的银行信息吗?”
珍妮打开包,拿出支票簿。“可以。不过我不太清楚程序是怎样的,我以前从来没试过银行转账。”
“我会帮你理顺整个流程的。能让我看一下吗?”沃尔德伦接过珍妮的支票簿,翻到背后,果然看到了银行的号码。他把电话递给珍妮:“告诉他们你想转一笔钱到一个美国账户上就行。我现在就把我的账户信息给你。”
珍妮听着自动语音,按下手机的星号键,等待接线生的应答。她用手盖住话筒,问律师:“我要转多少钱?”
“我看看。现在的话,两万镑就够了。”
电话一下子从珍妮的手上滑下来,所幸在撞上桌子之前,珍妮一把接住了它。“两万?”
“有什么问题吗?”
珍妮轻轻地咳嗽几声,清了清不太利索的喉咙。“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我以为是等到法庭诉讼结束之后才需要支付这笔钱的——如果我们能走到法庭诉讼那一步的话——而不是在开审之前。”
“我希望在为案子耗时耗力之前,能确定我的客户有正当的意图。曾有好几次,我宝贵的时间都打了水漂。”他注视着那张家庭照:“跟其他人一样,我也得养家糊口。要是最后客户欠款潜逃了,我可承担不起后果。真的很抱歉,不过这就是行业规则。要是你不接受的话,我就不能接下你的案子了。”
突然之间,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珍妮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是的,我想转一笔钱到美国。”
5分钟之后,珍妮的银行余额迅速地减少了两万英镑。她把电话放回原位:“现在怎么办?”
“我这里有些文书工作需要整理,还要启动上诉流程。可能还要好几周才能等到答复。而你呢,应该出去放松一下,去游览一下我美丽的国家吧。”
珍妮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如果我有钱,我肯定会去的。”
沃尔德伦嘟囔着:“你说过你的钱足够打官司的。我可不确定两万块能支撑多久。你最好提前打算,多准备一些资金。你永远都预料不到,未来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困难。”
“多准备一些钱?我能有什么办法找到更多的钱呢?”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是你开始这场官司的。要么你就继续跟下去,要么你就只能让它戛然而止了。选择权在你,亲爱的女士。要我帮你叫一辆出租车吗?”他问道,终止了这次对话。
“好的,麻烦你了。”
珍妮告别了沃尔德伦,在街上等着出租车的到来,心里疑惑重重。在回海伦家的路上,悲伤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她。她并不打算告诉海伦这些事,担心会遭到嘲笑,而且就算海伦真的认为她是个傻瓜,那也无可厚非。此时此刻,她心里也隐隐地有着这种感受。毫无抵抗地就支付了这么一大笔钱,珍妮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她以前从来没有对金钱这么无动于衷过,一想到律师这么轻易地就说服了自己,割舍这一大笔钱,她就觉得震惊不已。她并未对帮助乔尔辩护这件事而产生任何疑虑——对于这个,她百分之百确定。只是沃尔德伦这种收钱的方式让珍妮颇为恼火。
她安慰自己,是她太过敏感了,律师只不过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事而已,但她还是觉得如鲠在喉。
第十六章
珍妮用海伦和布莱恩给的钥匙打开了他们家的前门。因为太恐惧,进屋之前她的腿仿佛灌了铅一样。“嗨,我回来啦。”
可是,海伦和布莱恩都不在家。
缓了一会,她的腿终于能动了。珍妮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行李。快收拾完的时候,她听到客厅里传来声音。苦涩的滋味涌上了心头,她强迫自己压下了这种感受。珍妮脚步轻快地走进客厅,微笑着迎接朋友们。“你们回来啦,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下面两个大大的眼袋。“哦,哪儿也没去。”
珍妮看着海伦,等着她的解释。“布莱恩不太舒服,我坚持带他去了医院。医生想让他在医院过夜,顺便做些检查,但是他一定要回家。有时候他就是这么固执。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
“很好?就这么简单?”海伦似乎被珍妮敷衍的回答激怒了。
“你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们稍后再谈吧。”珍妮开始朝房间走去,但是海伦严厉的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
“珍妮,如果你还想继续跟我们住在一起,你就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能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我并不傻。如果你需要私人空间的话,我们可以去你卧室谈。”
珍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海伦就从她身边冲过去,走进了客房。当她看到床上珍妮那已经塞满的行李箱时,她问道:“你要离开我们?我知道在乔尔的问题上,我们的看法并不一致,但这并不是离开的理由。我们就不能像成年人一样,坐下来讨论一下这件事吗?”
“我很抱歉。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在附近找了个公寓。很感谢这段时间你们对我的照顾。但是,我不想继续破坏我们的友情了。我今天就会搬出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要照顾布莱恩的身体。这样对大家都好,海伦。”
海伦眯起眼睛,撇了撇嘴。“是因为他,对不对?他对你下了咒语,让你抛弃你的朋友,是不是?”
“不,不是的,他没有这么做。这种指责根本没有根据。我的动机很纯粹,都是为了你和布莱恩着想。你丈夫现在需要你全心全意的照顾,度过这段困难的时期。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我却让你分心,我觉得我很自私。”
“珍妮,你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出一堆理由,但我知道自己说对了。这个男人在操纵你——不用否认了。我太高看你了。在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丈夫之后,你竟然让另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法控制你。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面对海伦突如其来的怒火,珍妮惊呆了。她想不出合适的言语,能在反驳海伦的同时,又不至于破坏她们的友谊,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珍妮。去收拾好东西,离开我家吧。”
珍妮艰难地走过朋友身边,继续收拾行李。听到走廊上传来海伦离去时气冲冲的脚步声,泪水涌上珍妮眼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从没想过,自己和海伦的友谊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
珍妮拖着箱子回到客厅,布莱恩正站在海伦身边,用手搂着她的肩膀。“珍妮,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我很遗憾,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很抱歉,布莱恩。我只是想帮助一个无辜的人,没想过这会让我们的友谊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海伦注视了珍妮好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道:“假如你能清醒过来的话,我们原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如果这件事的发展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依然可以回到我们身边。珍妮,看着你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尤其还是为了一个罪犯,这让我太难过了。祝你好运。”
珍妮愣住了,她不知道是该和朋友拥抱告别,还是直接离开。最后,她微笑着点点头,朝前门走去。
“能把你的新地址留给我们吗?”海伦朝她喊道。
“哦,是的,不好意思。”珍妮匆匆写下她的新地址,交给了海伦。
海伦伸出手来接过纸张,然后她握住珍妮的手。“只要你需要,随时可回来找我们。”
“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珍妮的嘴唇颤抖着,她拉过海伦抱住。两个女人相拥而泣。
拥抱结束后,海伦问道:“你叫了出租车吗?”
“没有,我忘了。”
“那我送你去吧,顺便看看你的新住所。怎么样?”
珍妮笑着擦干了眼泪。“太好了,谢谢你。”
布莱恩给了她一个拥抱,站在走廊向她们挥手道别。
“虽然我有那儿的地址,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过去。”她们一坐进车里,珍妮就跟海伦说道。
“只要有地址就行。如果离得不远,我们肯定能找到的。”
果不其然,10分钟之后,珍妮就认出了那间公寓,并指给海伦看。“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只能租得起这里,其余的钱都花在……”
她们都下了车。海伦打开后备厢,两人一起把珍妮的箱子提出来,放在了人行道上。“你刚才说什么?珍妮,钱花在哪里了?”
“我付了乔尔的律师费,”珍妮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海伦摇了摇头。“这仅仅是个开始,你意识到了吧?律师最在行的就是榨干别人。”
“拜托,我们不要再吵了。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打算卖掉我在英国的房子。”
“什么?”
珍妮拖着箱子朝公寓走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进了公寓再讨论这件事。”
她们走进了狭小的公寓,海伦倒抽一口气:“这简直是个火柴盒。”
“我可以暂时住一阵,没关系的。”
海伦瘫坐到陈旧的沙发上。一根弹簧跳起来戳到了她的背,痛得她大叫了一声。“哦,珍妮,你真的不知道你卷入了多大的麻烦。如果卖了房子,你所有的积蓄都会打了水漂。你考虑过那之后要怎么办吗?你的孩子们对这个决定会怎么说?”
“应该不会到那个地步的。反正我早就想要把房子卖了。对我而言,那里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去,已经没法再继续住下去了。我想远离那些痛苦,换个小点的房子,我已经找了一阵了。”
“你一定要小心点。如果这些人知道你还有多余的钱,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都拿出来。到目前为止,你给律师付了多少钱?”
珍妮把目光投向斑驳破旧的地毯。“2万英镑。”
“天啊,珍妮,为什么啊?这笔钱再也拿不回来了,你知道的吧?”
“哦,不会的。一旦裁定了他是被错判的,乔尔就会收到赔偿金,到时他会把钱还给我的。”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倒也没有说得这么清楚。”
海伦摇了摇头。“如果没签法律文件的话,就千万不要轻易交出你的钱。律师有没有把2万英镑的收据给你?”
珍妮羞愧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我忘记问他要了。我回头会立刻跟他要的。”
“在你做任何事,任何事之前,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吧。事后想起来就太迟了。虽然我可能不太喜欢你做的事情,但是我不能不管你,让你陷入更多的债务里,珍妮。”
“谢谢你,我很感激。我一定会让乔尔和他的律师知道,我的钱包不是无底洞。”
“这就对了,现在需要我帮你整理行李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最好回去看看布莱恩,监督他按时吃药。”
“我可以自己处理好的。你快回家吧。海伦,再次谢谢你给我的所有关心和帮助。”
“吃饭的问题你要怎么解决?我觉得这东西不像好用的样子。”海伦指了指房间角落里掉漆的烤箱。
“附近有好几家餐馆。白天我可以买点水果简单凑合一下,晚上就出去吃饭,你太爱操心了。”
“是的,我就是这样。我们稍后再聊。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
珍妮挥手送别海伦,然后回到了自己简陋的新家。她很肯定,自己和房屋中介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小公寓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她耸耸肩:“哦,好吧,亲爱的,这都是你自找的。”
第十七章
海伦愁眉苦脸地回到家里。
“没什么事儿吧?你在担心什么,亲爱的?”布莱恩从椅子中站起身来,走进厨房,给两人各倒了杯酒。
“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珍妮给她自己惹上了大麻烦。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这些蠢货而欠下更多债务。”
“你的意思是,她已经付钱了?”
“是的,还是一大笔钱。”
布莱恩的嘴唇抽动了一下:“我能问一下具体数目吗?”
“2万英镑。”
布莱恩长吹了一声口哨。“这么多!亲爱的,你又能怎么办呢?如果她那么固执地想要帮助这个犯人,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有好结果。不过,她是英国来的,这种吓人的故事我们都听说过,她可没有。她丈夫刚去世不久,所以才会这么容易被诱惑,而那两个家伙抓住了这个机会骗她的钱。我说的没错吧?”
“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咱们喝点东西,然后我要再调查一下这个男的。另外,我还想给珍妮的女儿打个电话。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
“你做的没错,我认为她的家人需要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
海伦翻开放在电话旁边的记事本,找到了道恩的号码。
“您好,请问是道恩吗?”
“是的,您是哪位?”
“你好,亲爱的。我是海伦,你妈妈的朋友,我是从美国打来的。能不能占用你五分钟时间?”
“海伦?出什么事了?妈妈还好吗?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海伦听出了道恩声音中的不安。“没有什么意外,抱歉吓到你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眼下的情况。”
“好吧,你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妈妈已经不在你那里了一样。”
“的确是这样的,道恩。她昨天搬出去了。我们发生了一点小摩擦,现在已经讲和了,不过她觉得不能继续住在我家里了。”
“哦,不!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海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天我不小心听到了珍妮和你之间的对话,就是关于那封信的。”
“你是指犯人寄来的那封信?”
“是的,我一点也不想干涉你们的家事。天哪,你可能已经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了,但我完全是为了你和你妈妈着想。”
“没关系,请继续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我得知道所有的情况。海伦,请你什么也不要瞒我。”
“好吧。你母亲今天去监狱探访了那个犯人。请别问我他们见面的情况,因为她没有跟我探讨过这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母亲提到,她想卖掉英国的房子。”
“没错,她几个月前就说过这件事。她在那所房子里经受了太多磨难,我能理解她这样做的理由。这跟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海伦犹豫了一下,答道:“你母亲今天向律师缴付了一些费用。”
“什么?能告诉我她付了多少钱吗?稍等一下,我觉得最好先找个地方坐下。”
海伦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不安的年轻面容,她暗自埋怨自己,为何要让这个女孩承受这种痛苦。“亲爱的,她付了2万英镑。”
“什么?千真万确吗?”
“很遗憾,是的。令我担心的是,我知道事情不会就此打住。这种事情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母亲卖掉房子,得到的款项最后都会被这些人拿走。我必须得让你知道,道恩。”
“哦,我的天。太感谢你了,海伦,你考虑得这么周到。上帝啊,我的哥哥们肯定要气坏了。妈妈到底愚蠢到什么程度,才会跟这个人搅和到一起。在她家门口看到那封该死的信之前,我都完全被蒙在鼓里。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请不要对她太过苛责。这些骗子专挑脆弱的人下手,他们以此为生。我刚才正打算安下心来,跟我丈夫一起搜集些这个人的资料。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联络一下。”
“非常感谢你的电话。该死的,为什么我偏偏远在千里之外?我是不是应该让我的某位哥哥飞到美国去,好把她拉回来?”
“我觉得这么做不太明智。她可能会陷得更深。先跟你哥哥们谈一谈,之后方便再给我打个电话吗?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都可以。我们之间应该有五个小时的时差。”
“好的,海伦。谢谢你替她留意这些事。她的新住所有电话吗?”
“没有。今后跟她联络就不是那么方便了。她住的地方离我家只有10分钟路程,所以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带口信给她,不用担心。不过等到珍妮发现我给你打过电话了,她可能又会生我们的气。真是一团糟!我简直没法相信,事情会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让我们想想看,能不能用自己力量解决这件事吧。但是我能肯定,那笔钱是要不回来了。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是能够想办法防止他们继续骗钱的。”
“希望如此吧。我会很快再联络的。再次谢谢你,海伦。”
海伦挂断电话,来到餐桌旁的丈夫身边。布莱恩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正在查找乔尔的其他信息。看到跟乔尔·马格南相关的网页数目后,他绝望地摇了摇头。海伦上一次看到的只是随意搜索出的信息,而他找到的则远不止那些。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珍妮到底牵扯进了什么勾当里?”
“上帝啊,不要这么说,亲爱的。我已经给她的家人带去很多坏消息了,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打击。他们远在英国,这些事肯定让他们非常难受。道恩觉得应该让她其中一个哥哥赶快坐飞机来美国。”
“很好,我希望他赶快来。事情正在朝更坏的方向发展。说实话,我觉得如果你把我刚刚查到的信息告诉珍妮,她只会觉得这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我很担心这会彻底破坏你们的友情。”
“唉,真相总是伤人的。来吧,告诉我,你都查到什么了?”
布莱恩坐到椅子边缘,向下拖动屏幕,点击了几个链接。他们目瞪口呆地逐条看完了那些内容。第一个链接里的文章表示,就算乔尔·马格南在推销员谋杀案中被无罪释放,他也会立即被另一个州的警察逮捕,那里的调查人员最近发现,有证据显示,马格南杀死了他的第一任妻子。
海伦紧咬住下唇:“上帝啊,你说的没错,她永远也不会相信的。我们该怎么办?你觉得那个律师和马格南是串通好的吗?”
布莱恩举起一根手指。“稍等,你还没看到最精彩的部分呢。”他打开另个一页面,里面有张照片,乔尔穿着橙色的囚服站在那儿,臂弯里搂着个穿婚纱的女人。
“什么?他结过婚了!哦,布莱恩,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清醒过来?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因为他觉得珍妮很好骗?你觉得他已经把珍妮当作目标了吗?”
“看起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布莱恩站起身来,椅子划过地板。
海伦抓紧他的小臂,抬头看向他。“你要做什么?”
“给那个律师打电话。她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了,不是吗?”
“是的,她提起过。他好像姓沃尔德伦。你要跟他说什么?”
“交给我来办吧,亲爱的。我来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
海伦自豪地看着丈夫,他坚定地走到房间另一边。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斗志。自从认识布莱恩那天起,他一直都为正义而战,在工作和生活中都是如此。海伦拢紧双臂靠坐在椅子里,听着丈夫与那可疑的律师的对话。
“喂,我想跟沃尔德伦先生通话。”等着秘书把电话转接给律师的时候,布莱恩不自然地朝海伦笑了一下。“我是代表珍妮·斯莱特打来的。是的,没错。她来到佛罗里达之后一直住在我家里……哦,我觉得恰恰相反。我认为这就是我的事……请回答我一个问题,沃尔德伦先生,你总是这样搜刮客户的钱财吗?……那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斯莱特夫人?……我面前就有一台电脑,我正在搜索这个犯人过去的罪案,我必须要说,我已经惊呆了……不,不是因为他的行为,他已经被关在他应该待的地方了。我打这个电话,是因为你的行为令人作呕。你们在耍什么花样?你们俩设计了某种骗局……呃,恕我不能赞同。这个计划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随便你怎么恐吓我,我要警告你:我不会让珍妮·斯莱特再给你一分钱了。你听明白了吗?你简直是人类的耻辱……好啊,告我吧。你会发现法律和证据都站在我这边的,年轻人。”
海伦伸手捂住了脸。听到丈夫狠狠挂断电话后,她把手放下来问道:“哦,老天,我可听得一清二楚。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珍妮,让她了解现状。”
“我不确定这么做会有利于解决问题,布莱恩。我觉得她搬出去的原因就在此,好让我们不要干预她。你的健康问题只是她的借口。”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布莱恩在海伦身边坐下,把手覆在她手上。“这件麻烦事可真是太棘手了,对我们和她的孩子来说都是这样。要不要打电话给道恩,把我们找到的信息告诉她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然后彻底不管这件事?我很担心你的身体。还记得吗,医生说过不要给自己增添压力?”
“我没事儿。我敢肯定,肾上腺素会加快我的康复速度。不过,我不太确定我们应该瞒着珍妮。她有权知道自己正在跟什么样的混蛋打交道。她跟这个犯人没有恋爱关系吧,你觉得呢?”
海伦瞪大了眼睛——她还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她不会的,对吧?”
布莱恩耸了耸肩:“再奇怪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亲爱的。我那天听新闻里说到,有些受虐待的女性会对虐待上瘾。我知道这很难想象,但是珍妮的确忍受了她丈夫长达30年的虐待。谁能保证她没有怀念那种感觉呢?”
“真的吗?为什么会有人对受虐上瘾?”
他的肩膀又朝上耸了耸。“跟疼痛内啡肽有关,这么解释可以吗?很多自残的人就是为了追求它带来的冲击感。这很不可思议,但是真的。不过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事情能让我吃惊了。那么,话题回到珍妮身上,也许她在怀念那种感觉。”
“听起来太难以置信了,不过既然有人专门研究过,我想这应该是真的。我该怎么办,布莱恩?要不要告诉珍妮?要不要告诉她英国的孩子们?”
“我一会儿觉得应该告诉珍妮,一会儿又觉得我们应该置身事外。亲爱的,我这回也拿不定主意了。”
“这种矛盾永远也没有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吗?哦,上帝啊,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要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我们的生活一直都是那么平静——直到现在为止。”
“再仔细想想,我觉得我们应该远离是非,越远越好。就我们所知,那个犯人或者律师都可能非常生我们的气,说不定会找来职业杀手之类的人对付我们。我在电话上那么对他好像不太明智。该死!为什么,哦,为什么我们要管这件事啊?”
海伦伸手环在丈夫腰间,把头靠向他胸口,那里正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因为我们是一对好心人,想要对一个绝望的女人伸出援手。”
“是啊,看看咱们做好事的下场。”
第十八章
珍妮在律师的办公室外面等候。沃伦德尔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好像是在冲谁大吼大叫,他的秘书尴尬地笑了。
“沃尔德伦先生马上就会出来的。您大概听得出来,他正在处理一件很棘手的案子。我给您倒杯咖啡吧。”
“不用了,谢谢。他听上去是挺生气的。”
“通常他全身心投入到案件当中时,都是这样子。”
珍妮拿起一本杂志随意地翻阅着,最后停在了房地产的版面。住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天气总是阳光明媚的。果然“阳光国度”的称号名不虚传。
办公室门开了,沃尔德伦先生一脸严肃地请珍妮进去。“先别转接电话给我,”他吩咐秘书道。
珍妮迈着紧张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她站在椅子后面,等着律师请她坐下。但是他对珍妮不管不顾,自己径直坐在了椅子上。
“我们先从重要的事情说起吧,我前几天收到银行的确认,已经收到2万英镑的转账了。谢谢你的配合。第二件事就是,我已经提交上诉了,现在正等着法院的答复,我想这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珍妮意识到了律师有烦心事,所以她一直等着律师向自己坦言。
“最后,我只想说,我真的很不喜欢前几天你朋友在电话里跟我讲话的方式。”
珍妮眉头紧锁,伸手止住了他说话:“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位先生打到我的办公室来,告诉了我一点他的想法,哦不,事实上,他有很多想法。”他把胳膊肘靠在桌子上,用细长的手指指珍妮。“我跟你确认过了,而且是反复确认了,你是否愿意继续支持乔尔上诉,而每一次你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我的确愿意啊,”珍妮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那个打电话的人告诉你他的名字了吗?”
“没有。他说自从你到了佛罗里达之后,就一直住在他家。”
“布莱恩?天啊,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真是一言难尽。如果你对这个案件有疑问,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这周可能需要你再拿些钱出来。”
“我知道了。要多少?”
“再有1万块的话,应该能对付现在的开销了。”
“只是现在而已吗?但是我只剩下这么多钱了。”
律师耸耸肩:“那你最好还是想办法凑点钱,要尽快。你向乔尔提过,要卖掉自己的房子,这是真的吗?”
“算是吧。”
“所以到底是怎样?”沃尔德伦恼火地瞪着她。
“我的确有询价,但是还没有真的把房子放到房产市场去……呃……出售。等一会儿我会看看能不能把它处理一下。但这钱我恐怕要先欠着你,只能最后再偿还了,现在我可给不起。英国那边的规则就是这样的。”珍妮补充道,但当她看到律师的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就快要怒吼出声的时候,她开始后悔自己说的话了。
“这就是英国和美国之间的不同。我们这儿总是有相当多的客户在付款之前就落跑了。听着,女士,要么你就预付这笔钱,要么交易就告吹了。”
“告吹?你是说你要放弃乔尔和他的案子吗?我今天下午还计划要去探视他呢,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样吧,我建议你打几通电话回英国,看看能不能快点筹到钱。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拿你的房子抵押借点贷款。我们这里的客户经常都是这样做的,这肯定在英国也行得通。”
珍妮双手紧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前额上,仔细思量律师的话:“我想,我可以试着问一下。虽然我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办法。”
“那些都是好机会啊,女士,你愿意赌一把吗?还是我去告诉乔尔,你再也不愿意帮助他了?”
“好吧,我愿意赌一把。我会想办法……搞到你要的钱的。”
珍妮垂头丧气地离开律师的办公室。她最后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四处闲逛,漫无目的地在商场进进出出,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看到了何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直到她狠狠地训斥了自己一顿,这才清醒过来。她随即就出发去监狱探视乔尔了。
见到乔尔之前,珍妮又经历了和上次探视时一样的检查程序。她走进房间,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等待的时候,珍妮一直非常紧张,双手紧握着放在大腿上。终于,门打开了,乔尔走进房间,一看到珍妮就面露喜色。链条的声音叮叮当当,把珍妮拉回现实,她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乔尔伸出手:“珍妮,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乔尔。”珍妮心神不安地说道。
“好吧,如果你见到我很高兴的话,那为什么你现在哭丧着脸呢?”
珍妮用力地深呼吸了几次,努力鼓起勇气,将自己的不安告诉乔尔 :“是沃尔德伦。他说,如果我不再多给他些钱的话,他就不会帮你,帮我们辩护了。”
乔尔的手从她手上滑落,收回到桌子的一边,他的笑容也不见了。“即便如此,你还是会拿钱出来的,对不对?”
“老实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乔尔。所以我的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了。”
乔尔双手紧握,狠狠地砸向桌面,他回头看看房间里的狱警,然后倾斜身子靠近珍妮,轻蔑地低语:“那你最好想办法搞点钱过来。”
珍妮大吃一惊,吓得捂住心口。“我已经在努力了。我到处晃了好几个小时,想办法帮你,而我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卖掉我的房子,可那是我的家啊。”她强调着。
珍妮满心希望乔尔可以有点恻隐之心,但是乔尔却毫不动容。“那就赶紧去卖房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快要疯了。”他焦虑地说道,之后笑容又出现了。“我告诉过你了,只要我得到赔偿款,就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所以现在就帮帮我,好吗?”乔尔拉长了语调,态度诚恳,成功地融化了珍妮沉重的内心。
珍妮的脑里又充满了疑虑。“事实上,你从来没说过这些话。乔尔,我还没想好。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分的要求了。那栋房子,是我的家啊。”
乔尔盯着珍妮的眼睛:“是啊,可不是嘛,那是你的家。不过从你在信里谈起你丈夫的语气,我能看得出,这么多年来,那里根本就不是一个让你开心的地方。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巴不得赶紧摆脱掉那里。”
“但是你根本就不是我,好吗?”珍妮尖锐地反驳他,但看到乔尔的脸色阴沉下来,珍妮立刻就后悔了。
“是啊,很可惜,我不是你。我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你的善良,我没有任何自尊可言。”
“真是抱歉,我已经尽我所能来帮你了,但是我必须给自己提供的援助资金设定一条底线。”
“为什么?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帮助我的。为什么突然改变初衷呢?”
他们两人都陷入沉默。
珍妮狠狠地摇着头说道:“我很不喜欢你的律师和我说话时的态度,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他鞋底下面沾的什么脏东西一样恶心。我之前觉得我能帮得上忙,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可能都是我犯的一个错误。”她的双手颤抖着,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哪来的勇气促使她说出这些话。
乔尔撅着嘴,向后缩回身体。他身上的铁链又叮叮当当的撞击在一起,昭示着他正在怒火之中。突然之间,他猛地向前扑去,珍妮吓得扭过头,向后退缩着。乔尔说道:“我有个主意。”
“说吧,我听着呢。”
“赌一把,怎么样?”
珍妮拧起嘴唇:“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赌一把?”
“这说不定就能解决我们现在的问题了。你还剩下多少钱?”
珍妮深深叹了口气,“只剩下一万块了。除此之外,我就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了。”
“我们可以就这样扭转局面。”乔尔打了个响指。
“该怎么做呢?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乔尔偷偷瞄了狱警一眼,小声说:“赌赛马,我有内部线人。”
“真的吗?”
“对,我给你一个赛马的名字,你买它赢,反正那匹马肯定能获胜。这样我们就有钱了,当然,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个赌注。”
“你是说,把好几千块都赌在赛马身上,而不是用一点小钱试水?”珍妮有点窘迫地问道。
“很上道嘛。想凑够钱救我出监狱,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帮助我才是最重要的,对吗?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做决定。”
“可不要拖得太久哦,我的线人下周就不在这里了。”乔尔说道,他的眼神垂向桌子。
“为什么呢?”珍妮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冷气。乔尔对她点了点头。
“你猜得没错,下周五他就要接受注射死刑了。监狱这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囚犯们就像在传送带上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接受死亡。”
“你朋友犯了什么罪?在处刑之前还来得及上诉吗?”
“他犯什么罪重要吗?你没抓住重点吧——我们只剩下一周时间了,只要他一死……”乔尔坐回椅子上,“好吧,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一点活着走出监狱的机会都没有了。要是发生这种事,你的良心受得了每日的谴责吗?”
“好吧,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能弃你于不顾。我会试试的,但是要怎么做呢?”
乔尔的眼睛里闪烁着趣味的目光,他坐直身体:“这就交给我吧。我们会试试帮你安排下周初的探监的。”
“好的,那这段时间我能做什么?”
“好好留意赛马,看看能不能挖点料。我开玩笑而已啦,你要想个办法把钱转账到美国来。你有美国的银行账户吗?”
珍妮摇摇头:“不,我没有。要不我问问我朋友,如果他们同意让我把钱转到他们的账户里,我就可以取现了。”
乔尔深吸一口气,咂了咂嘴:“我不会让你的朋友也牵扯进来的。你相信他们会把钱交给你吗?不,我们要想想别的办法。我的朋友可能有银行账户,你可以转账到他那里。”
这下轮到珍妮担忧地深呼吸了。“我可说不准自己能信任他。”
珍妮的拒绝让乔尔眯起了眼睛 。“你可以信任他。要不然,我们可以让沃尔德伦帮你转账,问题是他说不定会借此再收一些费用。”
“我真的不想那样做。他早前对我说话的态度真是糟糕透顶。要是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了。”
“珍妮,你不应该老是这么想。要是沃尔德伦不在,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一塌糊涂。”
“好吧,我答应你去试试,但是我可不能保证结果。”
“还剩5分钟了,马格南,”狱警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回响。
“该死的,这肯定是今天过得最快的一小时了。好吧,我会和我朋友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你只要准备好要转账的钱就行了,没问题吧?”乔尔再次小声嘀咕道,这样狱警就听不见了。
“我今天就会试着安排一下的。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我会通知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去问一下你朋友的银行信息了。好了,我该走了,很高兴又一次见到你,乔尔。要加油啊,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还你自由,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会的,我会争取让你下周再来探视的。丹的银行账户信息我也会准备好的,以免你那边遇到什么问题,怎么样?”
珍妮对他竖起大拇指,站起身来。乔尔脸上的笑容浮现了一两秒钟,然后狱警就走过来,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赶快走吧,马格南。”
一走出监狱,珍妮就冲进预订的出租车后座里,让司机开去海伦的家。
珍妮敲了敲前门,海伦应声而来。她看上去有点讶异,不过她还是让开了门口,邀请珍妮进去。当布莱恩看见珍妮走进来的时候,他稍微压低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我就是想着顺路过来看看布莱恩身体怎么样了。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布莱恩,比我在这儿的时候好多了。和我生活在一起压力就这么大吗?”珍妮笑了,但是海伦和布莱恩都面无表情,这让她着实有点惊讶,也有点困惑。“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来得不是时候吗?你直说就好了,我可以现在就走。”
“没关系的。”海伦赶紧挽起珍妮的手,带她走进饭厅,连忙请珍妮坐下。“我们有事要告诉你。要是你知道我们做了什么的话,你肯定会不太高兴。”
“你们说吧。”珍妮把手袋放在地上,双手紧握着放在大腿上。
“珍妮,希望你能原谅我,你要知道,我们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恶意。我的本意是好的。”
“你吓到我了,快点告诉我你做了什么?”珍妮猜想,海伦是要告诉自己布莱恩找律师谈过的事情,她在等着海伦亲口说出这件事。
海伦坐在丈夫旁边,握起丈夫的手说道:“真的对不起,亲爱的,但是我给你身在英国的女儿打过电话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啊?”
“这是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你。你从我家搬出去之后,还把自己的钱都搭在那个罪犯身上,这些事情都让我很难过。你的孩子们有权知道这些情况,珍妮。”
珍妮摇着头,不愿相信她的朋友居然会背叛自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们现在身在千里之外,你居然让他们这么担惊受怕,你安的是什么心?”
“亲爱的,对不起。但是道恩很庆幸我告诉了她这些事。”
“真的吗?”珍妮松开拳头,挥舞着双手问道:“那你指望我说什么呢?看在上帝的份上,海伦,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想是什么?毁掉我的家庭吗?”
海伦指着她说道:“不,珍妮,我觉得,你自己就已经差不多要毁掉这个家了。他们有权利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天真,多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就这样轻易把两万镑拱手让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大错特错。”
珍妮怒发冲冠:“就因为你这该死的干涉,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和我说一句话了。”
“他们肯定会的。珍妮,真的对不起,但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朋友,我一定要这么做。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观点的。我们进一步调查了乔尔的过去,发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珍妮蹲下身拿起自己的手袋,站了起来。“我一点都不想听。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根本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没有!听懂了吗?”
“如果我担心朋友有生命危险了,那有就有这个权利,我肯定有这个权利。我求你让我把我知道的讲出来。趁着那个罪犯还没有把你拖下水,你一定要知道这个男人过去的案底,在谷歌上就能找到。”
“你居然相信那些网上的垃圾吗?只因为对象是乔尔,你就相信那些人们胡编乱造的夸张故事吗?”
“有一些的确是夸张了,珍妮,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过分渲染了。你要看看这些文章,现在结束这场闹剧还为时不晚。”
“闹剧?你就是这么认为的吗?当一个男人因为子虚乌有的罪名而被冤枉的时候,你居然觉得这是闹剧?这甚至比背着我打电话给沃尔德伦更加过分。”珍妮冲出房间,打开前门,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朋友们。
海伦和布莱恩张大嘴,急切地望着她。
“如果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如此贬低我的善意,那我只能离你们越远越好了。”
珍妮推开椅子,跑向珍妮。“珍妮,千万不要这样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为你揭开乔尔的真面目。我们并没有任何贬低你的念头,我们只是想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请不要把我们刨除在外,你是需要我们的。”
“哈,我以前是需要的。但是抱歉,海伦,你这么贴心的友情我还真是消受不起。到底是谁给了你权利,让你这样背着我联系我的家人?你的行为太恶劣了,但是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问题,对吗?问题是,你们公然不尊重我的决定,也不尊重我和别人之间的友情,而且我的朋友现在正急需我的帮助。可是现在,因为你的干涉,我的孩子们可能会对乔尔有深深的误解,他们很有可能在地球的另一端担心我到了极点,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海伦连一点点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珍妮就拂袖而去了。
第十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珍妮一直坐立不安的。每天去购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珍妮都会顺路去当地一家酒吧,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打给监狱,询问是否可以去见乔尔了。可每天都得到否定的答复,珍妮的心也一天天地沉了下去。
整个周末,珍妮都在附近的湖边踱来踱去,那里的风景原本能让人心绪平静的,可她始终还是忧心忡忡。最后,她到公用电话亭给监狱打了个电话。当警官告诉她,已经定好了探访时间的时候,想到要再次和乔尔见面,珍妮的心情反而复杂起来。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办法把账户里余下的钱都转到美国,可是没能成功。她希望乔尔已经把朋友的银行账户准备好了,这样她今天晚些时候就可以着手解决问题。如若不然,珍妮就束手无策了,到时候乔尔的律师恐怕也会甩手不干。
珍妮接到通知,房产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她顿时觉得轻松了一些。她之前联系了一位英国的房产经纪人,安排他去邻居那边拿备用钥匙开门,看了房子,并在中介做了出售登记。距离问题好像并没她之前预料的那么麻烦,珍妮通过这里的一位房屋中介租了现在的公寓,利用他们的传真机,她处理好了相关的文书工作。这样珍妮心头的事情又解决了一件,而且上周已经有一位上门看房的客人了。英国的经纪人坚信,如果定价合理的话,几周之内找到买家肯定没问题,因为他手头有不少客户都需要这样的房子。不过在将房子真正卖出去之前,珍妮悬着的心可能一直都没法放下来。
房屋中介主动提议把办公室借给珍妮使用,这样她就可以及时收到有关那所房子的最新消息——当然,是要付一点额外费用的。珍妮很快就意识到,商人从来不做无利可图之事。一方面,她对公寓里没有电话感到很恼火。不过自从海伦联系了道恩之后,她就意识到,如果真的装了电话,家人们的诸多不满就会传到自己耳中。姑且就当是省去一份麻烦好了。
为了卖出房子,珍妮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虔诚地祈祷。和海伦吵过那一架的几天后,海伦和布莱恩来她公寓门口敲门,可是珍妮没有回应。珍妮要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不想再被他们那些消极的言论和讨厌的言辞包围。就算是珍妮的身体,也有忍耐的限度。
周三早上,珍妮乘出租车去了监狱。在探访室里等了10分钟之后,乔尔进来了。他感激地笑了笑,然后关切地把手放在珍妮的手上。珍妮说:“嗨,乔尔,你好吗?”
“你肯来看我,当然好啦,珍妮。有什么新消息吗?”
“哦,我正打算问你呢。我一直在想办法把钱汇到美国来,可总是不成功。你拿到你朋友的银行账户明细了吗?”
乔尔睁大了眼睛,悄悄回头瞥了一眼,看到狱警正盯着墙角,于是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他把一张小纸条放进手掌里,又把手盖在珍妮的手上,悄声说:“拿上这个。”
珍妮迅速翻过手来取走了纸条,然后松开了手 。“放心,我明白了。”
乔尔对她挤了挤眼睛:“能不能请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帮我带点东西?你身上有笔记本吗?”
珍妮皱了下眉头,乔尔之前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她点了点头,从手提包里取出了笔记本,把刚才那张字条收进包里。“当然可以,你需要什么呢?”
“牙膏,要是还能有一把崭新的牙刷就更好了。”他向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把这个记下来,周三下午3点钟,湾流公园,皇冠上的宝石。”
“这是马的名字吗?”把所有细节记录下来后,珍妮问道。
乔尔轻轻地点了下头,压低声音说:“我已经让我朋友在它身上下了2千美元的注。”珍妮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尔 :“你说什么?”
乔尔笑了,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扬了扬眉毛,他低声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很快就会赚到打官司用的钱了。”
“真的?好吧,那我们来看看该怎么做。”她笑着看向乔尔,一边思索,一边拿笔敲打着下巴。
乔尔观察着珍妮的反应,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珍妮向前凑了凑:“要是这么有把握的话,不如我们再往里投点钱,怎么样?”
“这次先算了。别着急,亲爱的。先看看我朋友这次能不能交好运,然后我们再决定下次要不要增加赌注吧。”
“可是你说过你朋友会保障你的利益,他不是认识内部的人吗。现在你却在怀疑他?乔尔,你这样说可是前后矛盾了。”珍妮有点自责,自己居然这样质疑乔尔,而且语气听起来还这么像海伦。
乔尔笑了,然后点点头说:“他靠得住,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的话让珍妮平静了一点,虽然只有一小会儿。“好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我今天就把钱汇到他的账户上。”
“嗯,别忘了给那匹马加油,没问题吧?我们等着瞧,几天之后再有稳赚不赔的比赛的时候,看我们的本钱会不会翻番吧!”
“太刺激了!”她像一个还在上学的少女一样咯咯地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珍妮一直在听乔尔讲述他青少年时期的趣事。他应该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小孩,精力旺盛,有时有点淘气,但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这时,狱警走了过来,以一贯的粗鲁态度暗示他们时间快到了。乔尔告诉珍妮,让她离开监狱前先预约好下一次会面。随后,珍妮搭出租车前往市区,给乔尔的朋友汇款。任务完成之后,她又悠闲地散步去了房屋中介的办公室。珍妮探头进去,询问是否有新消息。
“斯莱特太太,请进吧。刚收到一封给你的传真。被我放到哪儿去了?啊,在这儿呢!”帕姆把一张光亮平整的传真递给了珍妮。
她读完传真,找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哦,天哪,他们觉得找到了一个准买家。”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天哪,英国的房地产市场行情看涨呀,干得真不赖。”
“我也说不清,这算好消息吗?但价格会不会太低了?”
“有这种疑虑也很正常。其实这完全取决于你是不是急需用钱。”
珍妮一边思考一边点头,“是呀,我确实急需一笔钱,可是如果能多赚一些的话,也许我应该考虑多等几天,看看有没有其他买家。你有什么建议?”
“他出的价比你的报价低吗?”
珍妮仔细看了一遍纸上的数字,以免自己弄错。她说:“嗯,低了不少,将近1万英镑。”
“嗯,那你就得问问自己,是愿意接受以较低的价格卖掉房子,还是更愿意多等几天,以全价出手。我们一般都会建议顾客先接受较低的出价,这样跟买主也许还有交涉的余地。不如先问问你的经纪人,有没有可能让这位买主接受你的全额售价,或者是比现在的出价再抬高一些?”
“好主意。我可以在这里给他打电话吗?”
帕姆把办公室的电话转向珍妮,好方便她拨号。“您好,我是斯莱特太太。我刚刚得知有人想要买我的房子,所以想打来问问,买家愿不愿意提高出价呢?”
“我可以帮您问问对方。您并非一定要接受对方的出价。这个是要靠双方来协商的,我现在就给那位客户打电话,有了消息马上回复您,”英国的那位房产经纪人愉快地答应了。
“那太好了,等下打这个电话找我就行,”珍妮回答,随后挂断了电话。
帕姆笑了笑:“听起来有希望。等会儿他回电话的时候,你可以再问问有没有其他人对房子有兴趣。”
“哦,有道理!我刚才直接让他回拨到这里来,没问题吧?抱歉,我应该先问问你的。”
“没事,你多虑啦。”
不久,电话响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帕姆随即接了电话。“请稍等,我这就让斯莱特太太来接电话。”
“你好,我是珍妮。”
“斯莱特太太,对方愿意还价,多加五千镑。”
“唔,其实我希望再高一点。请问还有其他人对我的房子感兴趣吗?”
“如果您肯等到下个月的话,我敢保证肯定还会有其他买家的。现在的进展还比较慢。其实这完全取决于您是不是急着脱手。”
“好吧,那就告诉他们成交好了。办完全部手续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对方急着在几周之内就把事情敲定下来,最多六周吧。对方家中的男主人工作调动,所以要搬到这里。”
“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我在美国这里探望一位生了重病的朋友,所以没办法飞回去清理房子,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嗯……让我先跟同事讨论一下。”房产经纪人放下了电话,过了没多久便打回来了:“我们运气不错。我同事的丈夫有一家搬家公司。只要多付一点费用,他们就能打包所有的东西,并帮您存在库房里。您大概会在国外待多久呢?”
“那就太好了,非常感谢!方便的时候,能帮我把报价单传真过来吗?我可能在这里待上四到五个月吧。”
“嗯,好的。我先处理售房的事,把交易完成,然后我会请同事的丈夫到您家去一趟,再制定一份报价单。这样可以吗?”
“好极了。眼下我压力很大,处理好这件事能让我轻松不少。回见!”珍妮挂掉了电话。
“你朋友病的这么严重,真让人难过。我原来还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
“谢谢你的关心。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珍妮很不喜欢对这个一直善待自己和帮助自己的人说谎,可是她实在不能泄露她和乔尔的事情,尤其在看到海伦和布莱恩的过激行为之后,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这肯定很不容易。不过,你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房产经纪人,也真是幸运。”
“是呀,事情结束后我得好好补偿他。”
“我知道你肯定会的。卖了房子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回了英国后你打算租房子住吗?”
珍妮耸了下肩:“我还没想那么远。估计在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也只能这样吧。帕姆,你也继续工作吧,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了。”
“你太见外了。这里随时欢迎你。有你在的时候,这里才不显得那么单调无聊。”
“帕姆,你人真好。”
离开办公室后,珍妮因为刚才的谎言而异常羞愧。这完全不是她会做的事情。可眼下,想帮助乔尔的迫切愿望却超越了她做人的基本原则。
第二十章
珍妮在酒吧里点了一杯咖啡坐下,激动地看着大屏幕里正在直播的赌马赛事。她紧握双手,仿佛在祈祷。那匹下了2千美金赌注的赛马——皇冠上的宝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比赛中出现了一些惊险的瞬间,骑师还总是频繁地使用马鞭。每看到鞭子扬起,珍妮就忍不住瑟缩一下。由于摄像角度的关系,她根本看不清楚骑师到底是在抽打自己靴子的侧面,还是马的侧腹。当那匹马冲向终点线的时候,珍妮的心跳得像自己在赛马一样。那匹栗色的母马以绝对的领先优势赢得比赛时,酒吧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珍妮觉得全身都放松了,喜悦充斥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地活着,充满活力,这一个月来承受的所有压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乔尔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朋友成功地让他得偿所愿了。在第二天的探访中,珍妮终于有好消息能与乔尔分享。英国的房子也已经在办理出售手续,他们共同的努力开始初见成效了。
第二天早晨探访乔尔前,珍妮心血来潮地走进一家时装店,买了一套新衣服。就连探访前的例行搜身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当乔尔走进会见室的时候,他眼前一亮。警卫把他的手铐固定在桌边就走了。乔尔挥舞着拳头说:“我们做到了,是不是很酷?你看了那场赛马吗?”
“是的,我看了,真的很激动人心。我们赢了多少钱?”
“一万四千块。一万两千块是奖金,再加上我们的赌本。我让我朋友把赢来的钱都投在了另一匹马上。”
珍妮愣了一会,才从他这番让人厌倦的豪言壮语中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乔尔的口气很严厉,但并没有咄咄逼人。
“不是,完全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能用这些钱做很多别的事。”
“别这么蠢。投资另外一件十拿九稳的买卖能有什么问题。这场赛马是在今天下午,同样的赛道。我买的赛马名叫曲奇饼。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去看下比赛。”
“比赛是几点钟的?”
“五点,现在已经三点十五分了,你得及时赶回去。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看。”
“我也希望如此。会有这么一天的。”
乔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他出狱后想做的事,其中大多跟赌博有关。他激动地告诉珍妮,自己一直都非常想去拉斯维加斯,想去赌桌旁待上48个小时。乔尔对未来的计划描述得越生动,珍妮就越觉得痛心。当他终于注意到她的新衣服时,她将自己的担心暂时放到了一边。
“这件衣服真漂亮,它跟你的眼睛很配。”
“谢谢,我觉得该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我在公寓附近的一家高级精品店买的。”
他眯起眼睛,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有多高级?”
珍妮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家店的广告牌让我觉得很高级而已,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还有上诉费要付,这就是我问你的原因。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我完全理解,乔尔。”她喃喃地说道。他的态度像教训孩子一样,这让她感到很不安。“我只是觉得在取得这么大的进展之后,我应该得到些奖励。”珍妮想提醒他,她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但她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乔尔又露出了笑容,但笑得很敷衍。“当然应该了。我是开玩笑的。而且,等到赢了下一场,我们就是有钱人了。”
“太好了。也许这场赢了以后,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先结算你的律师费。你不会想再投一匹马吧?”
“你是在建议我不要这么做吗?”
“我只是在提醒你要谨慎点。在钱方面,我这里并不是个无底洞。仅此而已。”珍妮暗想,不管他高不高兴,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那我就直说了。我已经为我们俩制定了一个一夜暴富的计划,而你一直强调要小心,对这么好的买卖还要挑三拣四。你是这个意思吗?”
说得真好听啊,珍妮觉得很讽刺。“不是的。我只是想说,我听说过很多人在赌博和赌马这些事上损失惨重,因此我们需要克制一点。”
乔尔靠了过来,嘲笑着说道:“看我的口型,你个蠢女人。这些事是十拿九稳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的笨脑袋好好想想呢?”
珍妮震惊地用手捂住嘴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越过乔尔的肩膀看了看警卫。警卫依然平静地盯着墙,维持着他们每次会面时的姿势。当她的视线回到乔尔身上的时候,乔尔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还是在开玩笑。天啦,你需要放松一下,美女。你怎么流泪了?”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认真的。”
他不满地撅着嘴:“要是你把我想的这么坏,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友情了。”
“没有,这是个误会,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跟我说说你的家庭吧。”
“为什么?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说的。我算是被我爸一个人养大的,而我那个人渣一样的妈妈,跟我爸最好的朋友跑了。”
“那太可怕了。这是不是说,你跟爸爸比较亲近?”
“也没有。我爸一喝醉了就会打我。有这样的童年,人们居然还不明白,我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你知道,我的本性并不坏。青少年时,我走过一阵弯路,但除此以外,我还是过着清白正直的生活。在我老家那里,我爸爸恶名在外,我觉得这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一找到机会,我就尽快搬走了,那时候我才17岁。我曾经睡在废弃轨道上的旧火车里,跟一群恶狗抢剩饭吃。”
“怎么会这样呢?哦,天哪,那时候你肯定很惨。”
“哦,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在拿自己寻开心。你太好骗了。请原谅我这种不合常理的幽默感。我总得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趣。”他笑得很刺耳。
珍妮试着挤出微笑,但她发现自己很难做到。这是她第一次在探视时间结束之前就想离开。当她亲眼看到乔尔在她面前转变成化身博士那样的人,强烈的不安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里。
“那个,如果我下午还想看比赛的话,现在就该走了。哦,这是上次我来看你时,你要我买的日用品。”
“日用品总是会消失不见的。我敢打赌是警卫把它们偷走了。”他握紧珍妮的手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她抽回手,拿起手提包。“不,一点都没有。我就是想去酒吧找个好位置。电视直播赛马的时候,那里会很挤的。”
“我懂了。好的,谢谢你来看我,还给我带了生活必需品。我会在牢房里为我们的赛马加油的。”
“好,下次再见,乔尔。”珍妮在离开前,勉强看了他一眼。当她关上身后的门时,珍妮匆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乔尔还呆坐在那儿,可能是被她的突然离去震惊到了。
看赛马的时候,一想刚刚跟乔尔的会面情景,珍妮的心情就感到很复杂。
曲奇饼在赛程的前四分之三都表现得不错,但是在最后一个弯道处摔倒了。骑师从马上掉了下来,这匹马独自完成了比赛。珍妮狠狠地踢了下桌腿,她原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她往公寓走去,途中路过房屋中介时,她走进去查看是否有房子销售的进展信息。
“嗨,你看起来有点低落。怎么了?我希望你的朋友一切都好。”珍妮一走近中介的大门,帕姆就对她说道。
“她没事,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你那儿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稍等,我记得有一封你的传真。找到了,你看。”
珍妮接过帕姆手上的纸看了一下。“哦,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嘛。这上面说,他们已经对房子展开了评估,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这太让人惊讶了,我老公修修补补的手工活可不怎么样。哇哦,他们两周之内就能完成全部手续,这也太快了吧。”
“这些消息太好了,珍妮。你真是幸运,有人帮你收拾房子、打包行李,那些工作都麻烦极了。也许我应该考虑跟英国那边合作一下,做些类似的生意。我觉得我的很多客户都会喜欢这种安排,让他们有机会把那些麻烦事情撒手交给别人打理的。”
“好主意。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理由哦,我今晚想出去吃饭,慰劳一下自己。”
“为什么不呢?说句不怕你介意的话,你最近真的消瘦了不少,你原本就已经很瘦了。你应该少担心点你的朋友,多学着照顾好自己。”
“好的,妈妈。”珍妮对这位年轻的女士笑了笑。对方很一针见血地总结出了自己的处境。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她在脑中仔细回想,发现上一顿正餐已经是好几天,甚至是一周之前的事了。这些天来的压力让她没什么胃口,几乎只靠三明治充饥。
帕姆摇着自己的手指说道:“照我说的做,别学我。我已经进食很不规律了,你不能也这样。珍妮,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住院的。你知道这里医药费有多贵吗?”
“我真的看起来有这么糟糕吗?我只是太忙了,忙到没空去关注自己到底吃了什么。既然卖房子的事情已经快完成了,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
“好姑娘。那我今天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没有了。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久,你还是赶紧回去工作吧。再次谢谢你。”她挥了挥手里写满了交易细节的纸,离开了办公室。从房屋中介出来以后,珍妮走走停停,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收到了好消息,却无人分享。她想叫辆出租车去海伦家。但是,想起她们上次的争论,珍妮又改变了想法。她耸耸肩,叫了一辆最近的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明廷中餐馆。这是她在佛罗里达度过第一个整天后,跟海伦一起吃饭的地方。现在想想,那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在餐馆里,她糊里糊涂地填饱了肚子,又喝了很多酒,然后晕乎乎地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到了公寓,她往床上一躺,再也不为乔尔或者是那输掉的一万四千美元担心了,更何况那些钱居然是押在了一匹连比赛都没完成的马身上。
第二十一章
那个星期,珍妮无可奈何地又去探望了乔尔一次。尽管乔尔是个死囚犯人,监狱还是给了他这么多接受探访的时间,她感到很惊讶。珍妮猜想这或许跟他的上诉有些关系,她在心里暗自记下,决定下次再来的时候问一下乔尔。
见到她时,乔尔态度有些冷淡。他没有用灿烂的笑容迎接珍妮的到来,下巴也上布满胡茬,不像往常一样刮得光溜溜的。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守卫把他的手脚镣在桌子上锁好。“嗨。那匹马输了。”
“你好,是的。我就知道不该把钱都压在一匹马身上的。”
“是啊,行啦,我现在也知道了。事后诸葛亮多简单啊,对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要是花在帮你辩护上,那笔钱原本可以做不少事情的。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了。”
他紧锁眉头,好像珍妮在用什么难解的谜题考验他一样。“胡扯,你账户里还有钱的。你告诉过我。”
“是没错,但在我拿到卖房子的钱之前,银行里剩下的那些还得用来支付辩护律师的费用。”她越说声音越小。你这白痴!为什么要提起卖房子的事情?
他整个人瞬间有了精神,微笑着咧开嘴。“你把房子卖了,太好了。所以我们的生意又有本钱了?”
珍妮抬起手抑制住他的冲动。“还没到时候。有人出价了,仅此而已。完成全部的出售手续可能要好几个月。我们英国的房地产市场跟这里的完全不一样。”她偷偷交叉起紧压在膝盖下的左手手指,希望上帝不会为了这个谎话而惩罚自己。
“好吧,我又挑了一匹马,想让你押两千块在它身上。你能帮我做这件事吗?”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了。问题在于,眼下我已经快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消瘦了很多。大家都开始留意了。”
“谁?谁留意了?是个男的?”他眼中燃起怒火,很快就眯成了一条缝。
她还从没想过,乔尔会是嫉妒的类型。珍妮觉得无所适从——她该编造出一个仰慕者,还是直接转移话题呢?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乔尔那突然转变的性格让她心慌意乱。“就是认识的人而已,”她耸耸肩说道。
他的举止立刻转变了,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腻歪的甜美笑容。“那么,再赌一次马,就一次,我保证。我们这次会赚大钱的。”他的声音变得嘀嘀咕咕的,就像个缠着母亲要冰激凌的小孩子。
“又是个稳赢对吗?”
“如果你非得知道的话,没错。”他往椅背上一靠,绷着脸说道:“要是你拿我的无罪释放这么不当一回事,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再也别回来。”
珍妮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啪”一声折断了。过去几个月里,为了这个男人,她已经抛下了自己的生活——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她。现在面对着可能发生的粗暴殴打——就是比尔从前经常做出的那种举动,她完全无法保护自己,但无形的源泉却给了她力量,她挺起肩膀,坐直了身体。“住口,我已经受够了。这几个月里我已经倾尽所有地帮你。而你就坐在那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撅着嘴,以为这就可以操控我,改变我的想法。是的,以前这种方法曾经行得通,但我不会再让它影响我的决定了。”
他靠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仿佛灼热的激光射线。“你说什么?”他刻意放缓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珍妮没有退缩,想到守卫就站在乔尔身后,她增添了不少勇气。“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乔尔。这件事到此为止。我需要留着我的钱过退休生活。之前我愚蠢地一直想要帮助你,但你今后再也没法摆布我,让我听你使唤了。你听明白没有?”
乔尔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听见了,婊子。你得赶紧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
珍妮皱起眉头:“你在威胁我吗,乔尔?”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守卫,后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墙壁发呆,而是正在为了珍妮的反抗而咧嘴大笑。
乔尔把头转回来,还想劝珍妮回心转意。“不是的,对不起。我就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想要吸到最后一口新鲜空气。珍妮,你得继续帮我。没有了你,我就根本没有离开这儿和活下去的机会了。”
“那你就应该学会,不要去吓唬那些想要帮助你的人,乔尔。”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女士?”他的脸颊抽搐着,心情明显摇摆不定,看起来十分困惑。
“就当作是我终于清醒过来了吧,乔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我已经受够了你整天都让我觉得负罪满满,而我从来都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乔尔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珍妮走出房间,身后留下了一连串辱骂声。她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后背紧贴着墙,吃力地大口喘着气。她的两条腿抖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瘫倒。
不远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男人,他走近她身边问道:“女士,您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停下来喘口气。谢谢您。”
“不用客气。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找把椅子。您是要离开还是刚到这里?”
“我要离开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等我感觉好一点就走。”
那男人朝探访室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啊,您是马格南那位神秘的捐助人。现在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了。”
“大家是这么看我的吗?”
“很遗憾,是的。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洛克哈特监狱长。”
“哦,很荣幸认识您。是的,这的确是我最后一次探访了。过去的几个月里,恐怕我都显得十分愚蠢。”
“亲爱的女士,我们经常见到这种事情发生。请别过意不去。我不得不问一下,您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吧?”
珍妮猛地转向监狱长:“不知道!他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她把脸埋进手掌里,泪水出其不意地从眼中涌出。“我真是蠢到家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种事情常见得很。许多女性的初衷都是对无辜的人施以援手,结果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丈夫才过世不久……”
“我非常理解您,请不要太过自责。这些男人靠欺骗脆弱的女性为生。如果早一些知道他从您这里搜刮钱财去赌博的事情,我那时就会终止您的探访。不幸的是,我现在才觉察到。”
珍妮不由得对守卫的泄密之举感到庆幸,只不过要是他能早点这么做就好了。但她知道,即便当时有人劝说,她也听不进去。两位挚友曾竭力劝阻她,警告她身陷的危险处境,但她却将他们推出了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她还疏远了身在英国的亲密家人。结果换来了什么?只是让自己被这个恶毒、满嘴谎话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根本不是无辜的,对吗?”
“是的。他夺去了四个女性和一位停车场主的性命,有三个州都在通缉他。”
“哦,我的天哪!那他妻子呢?她来看他吗?”
“偶尔会来。她在他服刑的上一间监狱当护士,那是他被转到这里之前的事情。”
“什么?”
“他们是在监狱里结婚的。她最近正在媒体上投诉,抱怨我们剥夺了他们的权利。”
“什么权利?”珍妮一头雾水地问道。
“她想跟他生个孩子,趁……还来得及的时候。”
“天哪!我再说一遍,我觉得自己傻到家了。”
监狱长伸手示意,将珍妮领进了他的办公室。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向她交代了乔尔的背景信息。珍妮越听越觉得自己遭人利用、受骗上当了。谈话接近尾声时,她简直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我怎么会轻信了这个人的煽情故事?
监狱长十分好心地给珍妮倒了一杯浓咖啡,又打电话叫来出租车送她回家。她恍恍惚惚地走出监狱,把地址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回去的路上她都处于沉思状态,恨不得狠狠地踢自己一顿。车子在珍妮的公寓外停下,她还没来得及碰到把手,车门就开了。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小儿子的面容。
“妈妈,下车。”他厉声说道。
珍妮跌跌撞撞地走下车,两条腿软得像稀泥一样。海伦就站在保罗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珍妮。道恩回电话告诉我,保罗正在飞来美国的途中。我没法阻止他。听听他的话吧,让他帮你恢复理智。”
“太迟了。”她从背后摔上车门,保罗走上前去付了车费。司机觉察出了不对劲,收到钱之后就迅速开走了。
“哦天哪,为什么?”海伦问道。
珍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我们进屋再说。”
海伦走进房间最里面给大家准备咖啡,珍妮开始跟儿子谈话。
“你到底都在想什么,妈妈?”
“儿子,你现在没有必要对我发火,我不需要再听到别人告诉我,我有多愚不可及了。哦,顺便说一句,很高兴见到你。”
保罗伸出双臂拥抱了她,力量大到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珍妮本想忍住眼泪,但激动的情绪让她无法控制自己。他们坐在沙发上,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哦,妈妈,太抱歉了。我非常内疚,这就像是我把你赶去别人身边寻求安慰一样。”
“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我太过愚蠢,跟别人无关。我用那种方式突然揭露了你父亲的真面目,你完全有理由生我的气。”
“妈妈,自从你走后,我花了很长时间进行自我审视。说老实话,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歉意——我竟然差点对你动手,那简直不可原谅。”
“那段时间大家都很煎熬,亲爱的,我没有怪你。”她靠过去,亲吻了保罗的脸颊。“我很高兴,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我们都恢复了理智。”
“你的意思是,你跟那个犯人已经一刀两断了?”海伦一边把三杯咖啡放到桌上,一边问道。
“我跟他从来也没开始过什么。我要声明一下,我从来没有跟这个男人擦出过什么火花。我想做的只是把他从死囚牢房里解救出来,因为那时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他使出了各种花样欺骗我。我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觉得自己有多可笑。然而,我亲爱的儿子又回到了我身边,那些痛苦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那你会跟我回家了,妈妈?”
“是的,亲爱的,我很高兴跟你回去,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喊又叫地被你拽走的。”她摇摇头,向海伦伸出手:“我最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
海伦紧紧握住珍妮的手。“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我们一生当中肯定都有被他人蒙蔽的时候。我只是很高兴看到,你终于认清他的真面目了。我能问问这是怎么发生的吗?”
珍妮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他想让我把钱都拿来赌博,希望能赢到足够的钱,支付律师的费用。不过我觉得那律师也是个很可疑的人,而且现在回头想想,我认为他也是从头就参与到这个骗局里的——如果可以这么定义这件事的话。”
“你能及时醒悟过来,这已经让我很开心了,”海伦挤了挤眼睛回复道。“我先回去了,让你们两个单独待会儿。今晚布莱恩和我想请你们共进晚餐,不过如果你们想独处一阵,我也完全理解。”
“我们很乐意一起吃晚餐。你说呢,儿子?”
“听上去棒极了。感谢你做的一切,海伦。你不愧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真正的友谊太难得了。要紧的是,永远也不要放弃我们心爱的家人和朋友。在危难关头,我们的关爱和友情比什么都重要。”
保罗抱住了母亲:“我现在体会到了。妈妈,很抱歉我让你经受了这么多痛苦。我保证,从今往后,我会用所有的时间来弥补我那愚蠢的错误。”
“有你的道歉就足够了,亲爱的。我们不要继续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我看来,我们已经冰释前嫌,将它抛在脑后了。”
珍妮亲吻了保罗的面颊,不管发生过什么,她仍旧为儿子感到自豪。
尾声
海伦和布莱恩在家中盛情款待了珍妮和保罗,就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一整晚都在畅饮美酒,品尝美食,到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每个人都避免在言语中提到那个囚犯和他的处境,这让珍妮感到很是安慰。乔尔在她的心中已经死了,就如同比尔一样。现在她唯一在乎,就是儿子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将尽自己所能,努力避免再次失去儿子对她的爱和尊重。
在挥泪告别了海伦和布莱恩之后,第二天,珍妮和保罗就飞回了英国。风趣的儿子回到身边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在飞机上的9个小时里,他们俩一直在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偶尔会提及比尔,但大多数都是珍妮和保罗两人一起度过的快乐回忆。他们俩全程都牵着手,都不想再次体验失去对方的恐惧。
恐惧感席卷了珍妮,当飞机终于抵达伦敦时,她还是感到心慌意乱,因为道恩和迈克尔都坚持要在机场接他们。
保罗紧紧握住珍妮的手,他能感觉到母亲现在到底有多紧张。“妈妈,他们会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很快就不生气了,对吧?”
“儿子,我知道。但让你们承受了这么多,我肯定会很担心啊。”
保罗摇摇头,“够了,这一切都告一段落了。将来还有大好时光等着你呢,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我们都应该着眼于未来,而不是沉湎在过去。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亲爱的,你说得对。要是你们都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愿意。那你的意思是会帮我找一个新家咯?”
“当然啦,妈妈。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全身心地依靠我。”保罗看了看出口的人群,指着那里说:“看,他们来了。看他们笑得多么开心,我都告诉你没事了。”
“是的,宝贝。”道恩和迈克尔一下子冲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珍妮感动得泪流满面。“真的很抱歉,我之前让你们都失望了,但是还好现在我的家人们又回来了。”珍妮一边哭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道恩退后一步,说道:“妈妈,你并没有让我们失望。是我们该向你道歉,反正我应该和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在电话里和你那样说话,那天说过的话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千万不要这样想,亲爱的。当那个男人原形毕露的时候,是你们和海伦的话语鼓励着我,让我有勇气从那可怕的情形中解脱出来。是你们让我最终找回了理智,应该是我欠你们的人情才对。我爱你们,所以千万不要改变自己,因为每个母亲都希望有像你们这么棒的孩子。我真为有你们这样的孩子而感到自豪。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人能再次介入到我们之间,好吗?”
他们四个一起承诺,紧紧相拥,发誓以后要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关于作者
《纽约时报》,《今日美国》畅销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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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英国作家,2002年迁居法国,从那时起开始以写作为生。
我养了两只精力旺盛的狗,它们最喜欢拖着我在村子里到处遛弯。
创作之余,我喜欢DIY,阅读,园艺和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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